梁遇简直被她这股子苦中作乐的劲儿弄得哭笑不得,世上似乎没什么能难倒她的,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她也还是乐呵呵的,山人自有妙计。
“我知道,你这是在宽我的怀。”梁遇道,“其实你心里委屈,说不出来。”
月徊说真没有,“你们都认为我该委屈,可我压根儿就不委屈。想想我这一辈子,活得挺值的,遇见了你,又遇见皇上,天底下没哪个女人有我这么好的运气。说起皇上,到如今我也不觉得他有多坏,帝王权术是他的本分,坏就坏在小四没头苍蝇似的撞进来,害人害己。我眼下唯一愁的是,皇上身子骨不见起色倒也罢了,万一好起来,那我这皇贵妃是不是还得伺候床榻?”
其实这事儿早在她发愁之前,梁遇就已经想到了。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占有欲也强,决不能容忍皇帝碰她一指头。皇帝拿小四的命作为要挟,非逼着月徊进宫,这事儿对各自都有利,暂且可以不计较,但若是他敢朝月徊伸手,那可能用不着等肺疾发作了,他会提早送他去见阎王的。
后来圣旨到了,司礼监并内阁官员一同来宣读,洋洋洒洒一堆溢美之词,听也听不懂。月徊抱着太子谢恩,内阁的阁老们还懵着,不知道怎么一眨眼的工夫,皇上就蹦出个儿子来。
“日后,殿下还需仰仗阁老们和掌印大人多多教导。”月徊向众人欠身致意。
众人忙长揖行礼,就算心里有再多的疑问,既然是皇上亲自下旨,且新晋位的皇贵妃又是掌印族亲,里头缘故也不必去考究了,反正到最后闹不清这家务。
皇后位已然形同虚设,只差一封废后诏书了,月徊打今儿起就算摄起了六宫事务。当然她依旧是找司礼监吧,自己抱着太子钻进了乾清宫。
皇帝的病不见大起色,时好时坏地,好起来能远远儿逗逗孩子,坏起来就咳得震天,整日昏昏欲睡。御前伺候的人个个心里有数,这样境况是好不了了。
这个冬日真是出奇地漫长,入三九似乎已经很久了,然而消寒图上的梅花却只画到一半,皇帝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撑到开春。
今儿又咳出两口血来,月徊不再让太子上乾清宫去了,唯恐孩子过了病气。不过她重情义,自己还留在御前,打算亲自伺候。
可惜梁遇不让,她想进暖阁,被他拽进了配殿里,拱手道:“请娘娘保重自己,主子病重,肺痨会传染的,娘娘不是不知道。”
自打她册封以来,他就口口声声叫她娘娘,弄得月徊牙根儿痒痒,成心地逗他,“传不传染不劳费心,皇上都这样了,跟前没个贴心的人不行,梁厂臣。”
他气结,见左右没人,一把掐住了她的腰,“你叫我什么?”
月徊本想挤兑他两句的,可一开口,忽然泛起一阵恶心来,要不是压得快,差点就吐出来了。
梁遇见她面色大变,心头顿时一紧,“怎么了?不舒服么?”
月徊倒是全不忧心,抿了抿头道:“我这两天老犯恶心,厂臣给我传个太医来瞧瞧吧。我料着……好信儿要来了。”
第106章
梁遇发狠盯了她半天,那种专注的,压抑却狂喜的隐忍,叫月徊的心狠狠哆嗦了一下子。
“是不是真的?”他低低问。
月徊不大好意思,“是不是真的我说不上来,请太医瞧过了才能知道。”
于是梁遇亲自去请了胡院使进偏殿诊脉,胡院使歪脖儿确认了再三,笑着拱起手道:“恭喜娘娘,您遇喜啦。照着脉象瞧,足有三个月了,娘娘这程子千万要仔细些,虽坐稳了胎,但根基尚不牢靠,东边暖阁里少去为宜。臣这就给娘娘开安胎的药,不宜多吃,两副足以。娘娘气血健旺,略调理调理,平时仔细饮食,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月徊这刻的心境真是难以言表,虽说早就有这预感,但正经怀上了,却又是另一种喜忧参半的感觉。
这孩子来得是时候,又不是时候,他们有程子没用药了,倘或一直没动静,哥哥怕是要怀疑自己的能耐了。若说是时候,皇帝又健在,将来要是显了怀,能够瞒下却没法子欺上,这事儿闹起来就是泼天大祸。
月徊瞧了梁遇一眼,不知他打算怎么周全。梁遇在官场上混迹多年,早练就了和稀泥的高超手段,斟酌了下对胡院使道:“胡大人只管开方子,不过这件事暂且不宜声张。皇上目下一病不起,皇贵妃娘娘才晋封一个月,太子殿下不是娘娘亲生的,这点院使大人知道。就算为着太子殿下吧,娘娘遇喜的消息,还是等皇上病势略稳些了,再由咱家亲自回禀皇上。”
胡院使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他不懂风云变幻的朝中局势,只知道司礼监已经处置了羊房夹道所有的知情者,唯独他这个每日为太子生母请脉的人还留着一条性命,继续在太医院供职。在他看来这是梁掌印的恩典,自己更是杀鸡儆猴中的那只猴儿,当时刻惕惕然。如今自己能做的,无非掌印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只要请好了脉,开好了药,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知一概不问,就是他的本分了。
胡院使诺诺道是,“厂公说的有理,皇上病势沉重,最忌大悲大喜。娘娘的好信儿,留待皇上病情缓和些再说不迟。”
梁遇称意了,“你去吧,这两日辛苦些,咱家看主子夜里不安稳得很,还需你们太医院的人时时看守才好。”
胡院使应个是,躬身退出了配殿。
殿里只余梁遇和月徊两个,梁遇深吸一口气,哆嗦着向她拱起了手,“恭喜……恭喜娘娘。”
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好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月徊失笑,“厂臣难道不高兴么?”
他是太高兴了,高兴得想哭,高兴得不知应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