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他哼了声,重重放下了垂帘。
所以掌印大人的名声被毁了?月徊细想想,其实他名声原本就不佳,毁一回是毁,毁一百回不也是毁吗。难道是因为惧内听起来没面儿,这才做脸子的?可惧内不是美德吗,他浑身上下就剩这一点杜撰的美德了,他非但不感谢她,还在这里大呼小叫,真是不识好人心!
月徊愤愤不平,当然不平完了就剩下害怕了。当时一拍脑袋冲口而出,现在想想的确欠思量。这可怎么办呢,她对哥哥的惧怕就像孩子对父母一样,平时插科打诨都可以,要是真惹得他生气,后果不堪设想啊。
她心惊胆战地退回了杨愚鲁身边,“杨少监,今晚上我能住回船上去么?”
杨愚鲁不大明白,“为什么?在船上住了半个月了,姑娘还没住够啊?”
月徊嗫嚅了下,“我才刚胡言乱语编派了掌印,他说回头要找我算账,我不是害怕吗。要是能躲一躲,兴许好点儿,明天再见他,他气也消了,那就天下太平了。”
杨愚鲁却摇头,“您退让了,老祖宗明儿真把那个高丽姑娘带上船,那您怎么办?依我说,反正硬气了一回,就硬气到底。姑娘是码头上见过世面的,干完了又退缩,不是您的作风。”
月徊听了,觉得有道理,横竖破罐子破摔了,哥哥要是被人霸占去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趣致!
于是到了衙门,用不着梁遇来提溜她,她自己就戳到了他眼窝子里。
他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傲慢地打量了她一眼,“干什么?”
“等着挨您的训斥啊。”她滚刀肉一样,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实话告诉您吧,在我没答复您之前,您别想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怎么样。我得替爹娘看着您,咱们梁家是诗礼人家,好人家的孩子宿妓,擎等着被打断骨头吧!就算您如今升发了,也不能忘了本,这还要我提点您吗?”
梁遇哼笑了一声,“我不是梁家的血脉,做了丑事也不和梁家相干。”
“不和梁家相干?就算做了女婿也是梁家人,您想往哪儿逃呐?”
她说得痛快,却没想过这话对他内心造成多大震动。
是啊,他现在并不盼着做梁家的儿子,他想做梁家的女婿。这话从月徊嘴里说出来时,本该带着几分羞怯的,可实际呢,她像刚才在人前胡扯一样,脸不红,气也不喘,越是这样,越表示她对他还是没有上心。她如今是出于江湖道义,一个残了的养哥哥砸在手里,自己不接收,仿佛对不起全天下。
他因她的坦然而失望,别开脸道:“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别搅了我的好事。”
他要是这态度,那更不能出去了。月徊赖定了,t着脸道:“哥哥,您今晚上有什么好事儿?”
梁遇也不理会她,转身解了腰带,把直裰脱下挂在衣架子上。
月徊盯着他不放,“您还不死心呢?在等多丽姑娘来?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人来了又怎么样?”
她最会捅人肺管子,梁遇顺了顺气道:“我就是让人做个伴儿,怎么的,也碍着你了?时候不早了,快回你的屋子吧,别再叫我撵你了。”
月徊说就不,“做个伴儿,我也能做伴儿啊。不就是陪您睡觉吗,我陪您不是一样?”她边说边脱衣裳,一面嘀咕着,“又不是没睡过您的被窝,我早就想和您一头睡了。找个外头人多麻烦,还得提防她是不是红罗党,找我不是现成的吗,又可信又贴心,何必舍近求远。”
她脱衣裳,脱得比他还快,脱完了一骨碌儿爬上床躺下了,毫不见外地说:“哥哥,拧把手巾,让我擦洗擦洗。”
梁遇却彷徨了,心虚地朝外看了一眼,“快起来,叫人看见像什么。”
月徊直挺挺说:“就在昨儿晚上,您害得我在舱房外头颜面尽失,我现在已经没脸了。一个没脸的人还在乎什么,您不是要人作伴吗,我给您作伴,您还愣着干什么,有话躺下说。”
遇见这么个胡搅蛮缠的人,实在是没辙。先前有意吩咐孙知府一句,不过是为了激她,结果这人经不起撺掇,一撺掇她就豁出去了。
梁遇也负着气,她这么耍赖是做给谁看?既然她不在乎,他又怕什么?于是拧了手巾扔给她,“擦干净了,我可容不得臭人躺在我的被窝里头。”
吹灯,上床,龇牙咧嘴,虎视眈眈。
月徊的语气十分不屑,“吵着闹着要带上那个高丽姑娘,别怪我说话不中听,您带上了也就这样。”
梁遇盯着帐得好听,心里终究瞧不起我,可怜我。”
月徊说没有,“您是我最亲的人,我瞧不起我自己,也不能瞧不起您。我就是觉得您作践自己,那个什么高丽女人,不管她是青的还是红的,反正是个粉头儿。您和她纠缠,不光我伤心,地底下的爹娘也会伤心。”
然后梁遇便不说话了,就这短短的几句,让他读出了人世的辛酸。不管她对他有没有发自肺腑的爱意,至少她全心全意为着他好。就像她说的,身边躺着的人是她,他就不用担心半夜睡梦里被人杀了。他当初认汪轸做干爹,后来又除掉汪轸自己执掌司礼监,知道周围的人个个野心勃勃,所以他谁都信不过。曾鲸是他一手调理出来的,他对曾鲸也同样提防,唯独她,他是可以放心的。这阳世上,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靠不住,只有甘苦与共过的亲情,才让人踏实。
还好她就在身边,夜很寂静,甚至能听见她的鼻息。
一轮月亮悬在窗屉子上,这样的夜色,常叫人心生涟漪。慢慢有莫名的小冲动,像蠕虫一样爬上来,爬进他心里,爬上他的指尖。他知道月徊离得不远,手腕稍稍转动一下,就能触到她。
“月徊……”他匀了匀气息道,“你是不是觉得太监的身子残了,就变成了女人,没有威胁,什么都干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