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着眼,“怎……怎么?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梁遇没有说话,不过掖手一笑,算不言自明了。
物尽其用,就是这么个理儿。紫禁城里除了主子不养闲人,月徊很识趣儿,冲皇帝虔诚地说:“奴婢为皇上鞠躬尽瘁,没有二话。”
皇帝颔首,转头对梁遇道:“朕打发人传你来,其实是为另一件事儿。朕欲留月徊在宫里,又恐大伴不乐意,所以想问问大伴的意思。”
这还有什么可问的,皇帝既然开了金口,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梁遇瞧了月徊一眼,那丫头眼巴巴的,她对自己没什么主张,走一步算一步的人,遇见这样的事儿全凭哥哥处置。
留下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但以什么方式留则大有文章。梁遇向皇帝轻呵了呵腰,“臣兄妹能侍奉皇上,是咱们的造化,主子既然说留,留下便是了。”
皇帝望向月徊,那张团团的脸上写满随遇而安,他喜欢的就是她这股不争不抢的泰然。宫里的明争暗斗他见得太多了,越是出身高贵的越爱分出高下,连他跟前四个女官都爱争个头名。不如月徊这样苦出身的,得了一块酥儿印①就满心欢喜,她知道好歹,容易满足,皇帝看见她,比躺在床上任那些女人揉搓受用得多。
“月徊,你的想头呢?”皇帝同她说话时,声气儿都是软的,“你入宫,想干什么事由?是在朕跟前做女官,还是……”
还是什么,却不大好意思问出口。皇帝虽早知道男女之情,但这回隐约浮起情窦初开的彷徨,一则出于她是梁遇的妹子,二则还是因她合他的脾胃——余生有个有趣的灵魂相伴,总不会太寂寞。
可惜月徊纸上谈兵能耐极大,要动真格儿的就露怯了。她甚至没有想到那一层,挺腰说:“就冲您请我吃枣儿,我也得伺候您,给您端茶递水做女官。”满满一身江湖义气,把胸口拍得邦邦响。
皇帝引导半天,全是无用功,不由泄气,“可过年你就十八了,朕怕你在宫里蹉跎,耽误了你。”
月徊说:“我们掌印二十五了还孑然一身报效朝廷呢,我才十八,不算什么。”
皇帝摸了摸前额,发现很难把她引上正道,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只好等她自己改主意了。
梁遇脸上淡淡的,对月徊的选择未作任何表态,只是拱手道:“请主子容臣两日,待臣安排妥当,即刻让月徊进宫。”
从乾清宫出来,梁遇边走边问她:“你当真愿意进宫伺候人么?”
月徊显得无可奈何,“要不怎么呢,皇上既发了话,咱们也不好回绝。我是不愿意干伺候人的差事,上富户家里做工,了不起扣嚼谷,上宫里做宫女子,闹得不好扣的就是寿元,我还不是怕您为难么。”
她倒体人意儿,也不算傻,梁遇瞥了她一眼,“那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听出来了么?”
月徊压低了声儿,“皇上立后宫的事儿,您二位商量了半天,我要是说我愿意做娘娘,皇上该怀疑您的野心了。”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梁遇不由一哂,“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听过这句话么?你要是真愿意当娘娘也不难……”说着顿下来,复又问她,“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皇上的长相不合你心意?”
月徊愣了下,才发现哥哥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了解她。不过要说她不愿意做娘娘的原因是这个,那就猜错了。
“不是有句民谚吗,说‘南宇文北慕容’,慕容家的人,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我就是瞧这宫里每个人都累得慌,不及我在外头天地广阔。眼下碍于那点小能耐在那位爷跟前现了眼,想走也走不脱,且慢慢熬着吧,等时候一长皇上淡忘了,我不就能顺利出宫了吗。”
说来说去全是那一技之长惹的祸,梁遇叹了口气,“这回恐怕还得麻烦你一遭儿,既入了这个局,扮一回是扮,扮二回也是扮。”
月徊认命地点点头,“这回是谁,您明说吧。”
梁遇向慈宁宫方向眺望,寒声道:“江太后。”
第20章
上回扮皇帝,这回扮太后,做人做到这份儿上,一辈子算是“圆满”了。
月徊说成啊,“谁还能杀我两回呢,多早晚让我出马?出马前我得先听听太后的嗓子,能不能糊弄那些人,也得看造化。”
她说得爽快,梁遇倒有些不落忍,蹙眉道:“哥哥把你带进宫,让你搅合进政事里头,实在对不住你。”
他低头看她的时候,眸中烟雨迷蒙,月徊最爱看他的眼睛,兄妹俩五官不像,但她坚持认为,自己的眼睛某种程度上和哥哥的一样漂亮。
“凭您和我的交情,说得上这话?”她大度完了头前后探看,见周围没旁人,一把搂住了他的胳膊,笑嘻嘻说,“留在宫里怪好的,别人舍身抛家进宫,脑袋别在裤腰上当差,我就不一样,因为我有哥哥啊。哥哥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离您近点儿,你一伸手就够着我了,我遇不上险境。再说我招人心疼,皇上也挺待见我的,在宫里喝肉汤,比在码头上稀粥溜牙缝强,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