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眯眼适应了阳光,这才看清来人是谁,不觉有些惊讶。
“原来是杜兄,是来寻在下的么?”
来者正是杜甫,他沧桑的脸上露出笑意,拱手施礼道:“杜某唐突,不知是否打搅了尊驾。”
王源忙道:“哪里哪里,我其实在这里假寐。今日起的早,刚才喝了几杯酒水,有些困顿。”
杜甫微笑道:“杜某便知道尊驾对这第二道诗题胸有成竹,我恰好也得了句子,左右时间还早,故而冒昧前来想同尊驾认识认识。”
王源笑道:“杜先生诗才惊艳,这么快便有了诗句,我这里是写出来,又怕想的头痛,故而躲在这里偷懒。待会我胡乱写上几句交差便罢。”
杜甫呵呵笑道:“王公子谦逊了,以尊驾之才,必是胸有成竹的。适才尊驾那首无题诗让杜某心服口服,杜某心生仰慕故而冒昧前来打搅。”
王源摇头道:“杜兄说笑了,适才拜服杜先生的诗作,在下也是心生仰慕之情,其实第一场诗题杜先生的诗比我写的好。‘相逢难衮衮,告别莫匆匆。但恐天河落,宁辞酒盏空。’这样的句子岂是寻常人能写出来的。杜先生之才才是真正的大才,在下发自真心的佩服。”
杜甫呵呵笑道:“那也比不上你‘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的句子呢。”
王源肃容道:“比得上,比得上。文无第一,斗诗之举本就荒唐,更何况你我的诗各自角度不同,强论高下,其实是不合适的。适才我跟几位评判的夫子提出此点,摩诘公也表示认可。只可惜今日是斗诗会,必须要有个第一第二之分,故而……”
杜甫点头道:“尊驾心胸开阔,为人豁达,杜某甚为钦佩。你和他们说那些话的时候,杜某也听到了。正因如此,杜某才生结交之意。杜某虽然只是一介布衣,但择友却是很挑剔的。”
王源笑道:“荣幸之至。”
杜甫指了指青石道:“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王源道:“当然可以。”
两人各自腾开位置并肩坐在青石上,面对一池春水像是老朋友一般的畅谈起来。
“尊驾最近的几首诗杜某也拜读了,杜某本以为你是个年纪颇长之人,今日一见却大为惊讶,原来尊驾竟然是个少年。这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了。”
王源笑道:“还是个当坊丁的少年,确实连我自己都惊讶,我胡乱涂鸦几首,竟然得到众人认可,杜兄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是眼瞎啊?哈哈哈。”
杜甫也哈哈笑了起来道:“没想到尊驾如此愤世嫉俗,倒是和你写的诗完全不同。”
王源收起笑容正色道:“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愤世嫉俗,我是为了杜兄。”
杜甫愣道:“为我?”
王源道:“是,似杜兄这样的人他们都不用,不是瞎子是什么?不仅是瞎子还是聋子傻子呢。”
杜甫神色愕然,看着王源半晌轻轻叹息道:“看来你也知道我这次来京的目的,我这半生蹉跎一事无成,人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有心讲满腹忠心和所学货与帝王,可惜人家不要啊。”
王源点头道:“所以说他们是聋子瞎子。在下虽和先生素未谋面,但我确知道先生必是大才,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参与梨花诗会怕不是先生愿意来的,只是迫于无奈,毕竟需要得到右相的赏识。”
杜甫双目炯炯道:“知我者王公子也,我从来反对将诗文拿来相斗相比,我心目中最尊敬的便是李太白,他告诉我,作诗需从真心意出,不拘外物,神游魂驰,遨游天外。故而太白才能有惊天泣地之作。数日前我得到太白最近写的诗句,越发觉得他已经出凡入圣了。与他相比,我实在惭愧,至今尚在为了一己生计和前途而苟且经营。”
王源惊道:“你和李太白已经认识了?”
杜甫道:“什么叫已经认识了,我们本来就认识。”
王源本以为现在的杜甫还没什么名气,应该和李白没什么交集,没想到两人早已认识了。
“天宝三载,太白辞官东游洛阳,当时我正旅居洛阳,闻太白来到洛阳,特意前去拜访。在洛阳天衡楼上我们喝酒谈诗甚是投缘,至此,不管太白如何想,杜某却是将太白视为今生挚友了。”杜甫双目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眼眸中神采闪烁,似乎想起当日和李白相见的情形依旧激动万分。
王源脑中一闪,忽然想起一首诗来,于是轻声吟道:“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杜甫愣了愣惊喜道:“你也知道这首诗?”
王源点头笑道:“这便是太白临别赠你的那首诗吧,我很羡慕杜兄,能得太白欣赏赠诗,此生无憾矣。”
杜甫慨叹道:“话虽如此,我却是极为想念他;前日我得了他寄来得新诗之后更加得思念他。也作了一首诗想送给他,可惜他如今在东南云游,不知诗作寄往何处。”
王源道:“可否拜读?”
杜甫点头。伸手在池中蘸水,在青石上写道:“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