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没有,吾还有几年可活?吾这么做又是为了谁?你想在西京招婿,你以为你阿姐嫁给那蒋玉书就能护着你么?”长公主翻身动了动,“幺幺,你别蠢了,别人不捧着你,你可以无所谓,但当别人的脚踩在你头上时,你还能无动于衷吗?”
冯蓁低着头道:“外大母,你别用阿姐去博,我也可以啊。”
长公主“嘁”了一声,“你?你这性子若是嫁进皇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么冲动,空有一腔热血,只会被人用她的血来洗脚。
“那要怎么办,外大母?”冯蓁哭着膝行到长公主跟前,“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们好,可是嫁人是一辈子的事,阿姐不开心,与三皇子成为怨偶,岂不是也辜负你的一片苦心么?”
“你以为华儿嫁给蒋玉书就能好么?”长公主气冯蓁一个榆木脑袋,“现在她们情热所以昏头,再过几年呢?吾若是去了,你以为单凭阳亭侯能靠得住么?”
冯蓁看着长公主的眼睛,所以她其实是知道冯华与蒋琮私下往来的事儿的?冯蓁幽幽地道:“阿姐嫁给三皇子,可若是外大母不在了,你觉得她会不会是雍妃第二?”
长公主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无力地往后靠到了软枕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冯蓁也顾不得下跪了,赶紧坐到长公主身侧,用手帮她理气。
小女郎的眼睛又大又亮,因为刚刚哭过,湿漉漉的像山间清泉浸泡的紫葡萄,尽管她很想显得像个大人,然那心思却浅显地就写在脸上。什么话都敢说,忤逆之词,更是气死人,但心底对冯华的维护,却又让长公主心怜、心酸。
皇宫里没有亲情,父女之情还可称淡泊,然手足之情却简直是个笑话。她们就像养的蛊,只有彼此厮杀赢的那个人才能活得像个人。
正因为难得,所以才额外的可贵。
长公主看着冯蓁,尽管冯华才生得像硕儿,然则冯蓁的性子却是和硕儿如出一辙。当年硕儿以死相逼要嫁给冯毅时,也如冯蓁今日一般的口无遮拦。
人老了,总是想起忘事,那么多悔恨,当初冯毅死后,她若是能不赌气地待硕儿好些,她的女儿也就不会早早地离开人世,留下这么一双女儿了。
长公主伸出干瘦的手紧紧地抓住冯蓁的手腕,“幺幺,外大母不会害你,你阿姐聪慧隐忍,如何会是雍妃第二?只有她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才能保护你。”
“换我保护阿姐不行吗?”冯蓁哭着道,“我也行的,外大母,你教教我行不行,我什么都可以改。”
长公主摸了摸冯蓁的脸,“幺幺,你还不明白么?外大母就是舍不得你变呐。”
冯蓁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城阳长公主的寝殿,她有些不敢面对长公主话里的意思。所以她阿姐是被舍弃的那个么?就为了给她这个不成器的妹妹铺一条金光大道?
“幺幺。”冯华担忧地搂住冯蓁,“幺幺,怎么了?外大母说什么了?”
冯蓁搂住冯华的腰哭道:“阿姐,对不住,阿姐,我没有办法说服外大母,我实在太没用了。”
冯华听了却心头一酸,她心里虽然怪冯蓁冲动,却又心疼她,她是为了自己才不管不顾地顶撞长公主的,当初那些贼子翻墙时,也是她不管不顾地挡在她这个阿姐前面的。
得罪了长公主不说,事后还没达成目的,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都干出来了,冯蓁躺在床上差点儿没把自己的头发给揪掉。
又想起长公主看不起她性子的事儿,好歹也是天朝的社畜,到这儿怎么就一无是处了。不过也怪不得冯蓁,她们那时候长在红旗下能有多少歪门心思啊?最多就是搞搞办公室政治,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自然看不入深谙宫斗精髓的长公主的眼。
冯蓁辗转反侧直到天将亮才睡过去,没想到却被宜人给摇醒了,“女君,长公主那边的明玉姐姐来了,问你今日怎么不去给长公主梳头?”
冯蓁有些迷糊,“梳头?”还肯让她梳头?不将她撵出去么?
翁媪心里也有这个疑问,伺候长公主梳洗时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吾这般大年纪了,难道还跟个小女君计较?”长公主道。
“可幺幺说话也太寒人的心了,长公主你对她多好啊。”翁媪似在为长公主打抱不平。
城阳长公主摇了摇头,“她在吾身边才来了多久?若是这样,就将她阿姐抛之脑后,那样的心性才叫吾看不上。”
“可她也……”翁媪还想将什么,却被长公主抬手制止了。
“阿莲,幺幺跟硕儿是一模一样的,谁走到了她心里,她把命给她都行,可你若是伤了她的心,她就再不看你了。”长公主想起了往事,眼里渐渐地蓄起哀伤。
长公主跟硕儿这对母女当年闹得有多僵,翁媪是一路都看着的人,也深知城阳长公主有多少悔恨。
“华儿将她教得很好,虽然从小养在西京,但你看到上京的做派,何时为那些外物动过心?”长公主道开始为冯蓁说起好话来。
翁媪明白长公主的意思,冯蓁的确从没在吃穿用行上在意过,无论好坏她都能甘之如饴。但凡宫中或长公主送她们什么好东西,每一次冯蓁都是紧着冯华先选,还喜滋滋地替冯华想样式想花色,自己就那么几身衣服反复穿着,对新衣裳、新首饰也没什么兴趣。
“她天生就该是吾的孙女儿。”长公主叹道,“阿莲,她同吾一样,不是什么人都能走到她心里去的。”却原来长公主早就看透了冯蓁。
翁媪完全听明白了,长公主不仅没责怪冯蓁,反而还有些与有荣焉一般。然她也知道为何?因为冯蓁身上的特质,正是长公主这等时时算计、处处算计的人所渴求的。机关算尽的人反而最苛求感情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