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成正要落笔,忽的心头一动,沾了墨先在草稿纸上试写,果然有些不服帖。
他干脆在草稿上用小字写了一遍,直到写出来的字与平时一般无二了,才在考卷上落笔。
写完小题再作文,顾玉成觉得思路顺畅许多,首场的四书义和五经义都破题极快,特别是“若保赤子”一题,更是走笔如飞,不到午时就写完全篇。
这题出自四书的《孟子。滕文公》。夷子来问孟子,古代帝王行儒家之道,对待百姓就像爱护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若保赤子”,究竟是什么意思。问话的同时他得出了自己的答案,认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即爱是没有等级差别的,只是从自己的亲人开始实施。
夷子的主张已经被孟子批评过了,破题时自然不能赞同。但要是顺着孟子的意思,换了词句再重复一遍,也肯定会被考官黜落。
顾玉成在腹中打了几个破题,最终取了反破,提笔写下“根本而不以矣,唯恃贤者之仁也”。天生万物都有其规律,这种规律是万物存在的根本和唯一。现在有人不顾这种根本,认为爱无差等,不过是仪仗贤者的仁心罢了。
破题之后,他又紧接着用一句“夫仁者,贤之根本,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来承题,借着古贤者的名言强化自己观点,随后层层铺陈,论述完毕后在结尾借圣贤之口来一番忧思,自然拔升高度。
有巡场的考官从号房前经过,顾玉成也不抬头,专心致志写自己的文章。
他可是听说之前府试有考生因左右张望被黜落的,进场就打定主意做个低头族,绝不多看一眼。
那考官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顾玉成暗自松口气,又开始写第二篇。
这回也作得颇为顺利,酉时之前就交了卷。
堂上,主考官林学政续了蜡烛,和其他三名考官一起判卷,遇到好的就拿出来吟诵佳句,互相比较。
其中一名考官忽然道:“我手中这份卷子,行文潇洒肆恣,颇类顾居士文风,莫非就是他在偏远小县收的学生?”
林学政恰也看到了白日巡场时的卷子,道:“不如看看这份,破题极妙,环环相扣,不过四百余字,却是真雅质朴,有古文之风。”说完曼声吟哦几句,又将卷子递出去让其余考官传看。
先出言的那名考官心知这是不喜顾仪文风了,于是将手中卷子往下放了放。
但凡应试,考官的喜好就格外重要,常有文风不合考官口味的被黜落。现下是林学政不喜,他正可将其往后挪挪,来日回了京师,也算对那位有个交代。
顾玉成对考官间的暗涌一无所知,按部就班考了后两场,再次累得脸发青,回到客栈就躲进房间休息。
他身体已然累极,精神却莫名亢奋,怎么也睡不着,便要了热水泡脚,又默了自己的文章,直到三更才数着羊慢慢睡下。
梦里也是乱七八糟的,一忽是在野外不知什么人的陵墓前,一忽是在溪口村那条清浅的小河旁,倏然又飞到空中,茫茫然不知归处。
第二天醒来,顾玉成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打开门,恰遇到钱同在门外作势要敲。
见他出来,钱同大喜道:“贤弟终于醒了!报喜的都快来了!赶紧出来吧,一会儿还得发喜钱呐!”
中试的需要发喜钱,他们都得提前准备好这意头。顾贤弟之前排名都不错,多半是能中的,万一报喜的来了他还在睡觉,多尴尬啊。
顾玉成还未完全清醒就被拉着到了楼下,和认识的不认识的考生等在一处,耳边乱糟糟的。
出发前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至少考过府试,拿到童生出身。万一不中也要维持风度,不给老师丢人,中了也不能跟范进中举似的,得尽量淡定。
然而这会儿在人堆里等着,人人都在盼着取中,被这氛围渲染,顾玉成也紧张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有人带着红案和大红笺纸写的捷报跑到如宾楼,高声报喜。
连续四个不认识的名字过后,顾玉成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贺!清平县溪口村顾玉成,丙二十六号,第三名!”
耳边嘈杂的声音忽然远去,模糊成一团不甚清晰的背景音,顾玉成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隔开了似的,眼前只有那红纸写就的捷报。
他使劲儿眨眨眼,又悄悄掐住手心,在众人的恭贺声中,掏出银子打赏了报喜人,又对周围人说着“同喜同喜”。言行没有一丝差错,整个人却似分成了两半儿,一半儿站在人群里言笑晏晏,一半儿飘在半空中看着下面的自己。
直到第二波报喜的人过来,又重复了一遍名次,顾玉成才从那种不真切的感觉里脱出,眼中泛出浓浓的喜悦。
他考中秀才了,还是第三名!
从此就是第一等的廪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贼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