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扔在了祝照的脸上,本就裂开了口子,将祝照下巴处划破一道痕迹,鲜血成滴落下。
祝照盯着明子豫的眼,就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倒映着明子豫惊慌失措的神情,将他心里的那点侥幸与不堪统统照亮。
明子豫自然知晓,祝照的话句句中肯,可他当真怕,怕极了。
他不知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迫使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也怕自己当真错杀了无辜,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扶自己成为明帝的皇叔斩首,伤了亲人的心,更伤了先帝的意。
可若真有那么个人,比文王还狡猾,让他一步步踏入深坑,将身边待自己好的人都推走,杀尽,那个人又能是谁?!
如今明子豫就只有一样事情能断定,只要咬死了这一样事,明云见当初的所有功,都能化成过。
“慕华公主为文王所杀!若非他的勃勃野心被阿姊瞧见,阿姊也不会命丧他手最终坠入悬崖尸骨无存!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朕要了他的命!”明子豫道。
祝照开口:“我早说过,杀人者,是静太后而非文王,陛下不信,又有什么办法?难道陛下就不想想,嵘亲王杀入皇宫,替陛下死的孩子都被碾成肉泥,后宫嫔妃无一生还,静太后如何能活?若非她在嵘亲王身边安插接应,嵘亲王能轻易饶得了她?”
祝照本尊重明子豫皇帝的身份,但若他仍旧冥顽不灵,只能是个昏庸的帝王,不配让百姓跪拜。
她慢慢站起,抬起袖子擦去下巴上炙热的鲜血,双目直直望着明子豫的眼道:“子秋离宫是为太后教唆,文王入狱落井下石的朝臣也都是太后的心腹,陛下若不信,不如将静太后请来,便在这乾政厅内对峙清楚,静太后所做之事并非完全没有纰漏,只需言语略诈,她便能说出实情。”
“荒唐!太后为朕生母,也是阿姊的母后,怎么会害了阿姊?!”明子豫根本不信祝照所言。
祝照道:“你若再糊涂下去,便只等着当静太后手中的傀儡皇帝吧。”
明子豫望着祝照的眼,片刻后在乾政厅内来回踱步,犹豫再三之后才命人去将太后请来。
乾政厅的门被打开时,祝照看了一眼门外的太阳,时辰已经不早,明子豫的圣旨又早就传出,若再迟一步,恐怕当真救不了明云见了。
她身形虚晃,脚下甚至站不稳,若明云见活不成,那她在这里据理力争又是为了什么?
“还请陛下下令,暂缓行刑,否则陛下知晓真相之前文王便要没命了,届时陛下知晓自己冤枉了文王,再后悔也来不及了。”祝照握紧的双手几乎将手心捏出血来。
明子豫未动,祝照又道:“陛下肯叫太后过来,便是信了我的话,有人与我说过,人的眼睛与耳朵都会骗人,唯有心是不会骗人的,陛下只要对文王谋逆还有一丝怀疑,哪怕仅有一丝,也不能错手杀人,在你初执朝堂后首开罪孽!”
明子豫胸腔起伏得很快,他当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怕自己做错,也怕自己如今后悔是错,说到底,犹犹豫豫,难下决定的他,根本算不上一个好皇帝。
他抬头望着祝照所站的位置,视线一瞬模糊,与另一道影子渐渐重叠,昨夜他请来夏太傅,封易郡王与金门军统领三人,唯有夏太傅的一句话始终让他不解。
而今祝照似乎与背他而去的夏太傅成了同一个人,望着他的眼神中,也含了些许失望。
太傅失望什么?
是太傅教他如何当好一个帝王的,身为帝师,唯一能叫其失望的,恐怕便是这个皇帝不算是好皇帝吧?
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
他的初心改了吗?他只是想当一个好皇帝而已,他只是不想再受人控制,想成为一个有权有势,受人爱戴的好皇帝而已。
记忆回到幼时,明子豫记得自己登基之后没多久太后的垂帘听政便被嵘亲王驳回,迫使太后回到后宫,而他仅仅是个孩子,在朝上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来,一切大小事宜,都由嵘亲王做主。
他不是没受过挫,几乎每日上朝都成了他的噩梦,可那一次是他最受挫的时候,因为再惧怕,他也没那般委屈地哭过。那日夏太傅都被他拒之门外,他只在乾政厅里头抹泪,哭够了,饿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能。
打开乾政厅时,门前堆着两个雪人,一大一小,正堵着门口。
文王几乎不早朝,他喜欢四处游玩,那年冬天京都非常冷,文王说要去南方避寒,明子豫不知文王是何时回到的京都,只记得开门时他见到文王,对方肩上与发冠上已经落下了厚厚的一层雪。
他浅笑着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了南方带来的小玩意儿,是竹子编做的鸟儿,能在天上飞一个时辰也不落下来,他将那个小玩意儿送给了明子豫,而后指着门前的小雪人道:“这是陛下。”
明子豫当时看着小小的雪人,一脚就能踩扁,嘟囔着声音问他:“旁边的那个,一定是嵘亲王吧?”
明云见摇头道:“那也是陛下,不过那是将来的陛下。人都得从小长到大,欲受其利,必先受其重,小陛下只能戴得了小王冠,但等陛下长到足够高大的时候,再重的王冠,也压不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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