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咬了咬唇,压下想要反驳的话,低低地应了声。
她差不多也能猜出春和的心思,一来是怕她见着周遭的事物,熟悉之后会想方设法地逃走,二来,应当也是因着心中那点执念——
就算明知道两人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毫无芥蒂的时候,可他却仍旧自欺欺人,就好像蒙着眼就不必面对似的。
如今沈琼的状态与失明无异,自是有诸多不便,但好在她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不至于茫然焦躁。
起初,沈琼以为自己是被关在哪个偏僻的院落,可等到春和离开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总算是辨别出自己如今应当是在船上。
有春和那威胁在,沈琼并不敢随意解下蒙眼的布条,她毫不怀疑自己若这样做了,那春和当真会下毒手。
归根结底,春和与裴明彻是不同的。
在裴明彻面前,沈琼无所顾忌,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因为她心中明白,裴明彻就算是气急了也不舍得拿她如何。
可是在春和这么个疯子面前,她必须得小心翼翼的。因为春和虽口口声声说着对她的爱意,可归根结底,却是为了自己的偏执不择手段的人。
前来照顾的侍女像是早就得了春和的吩咐,除了必要的话,任沈琼怎么问,她都一言不发。沈琼起初并不肯放弃,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同她聊些闲话,但最后什么也没能问出来,只得放弃。
侍女不肯同她说话,沈琼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通过一日三餐来算日子。
这期间,春和时常会过来看她,也会讲些自己的旧事。
沈琼见了他自是无话可说,但又不敢完全冷着脸,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时不时地应上两句。渐渐地却发现,其实春和并不需要她多说什么,与其说是在与她闲聊,倒不如说是在回忆旧事自言自语。
只是与先前初识的那段时日不同。那时,春和只会同她讲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见闻与趣事,可如今,他更多时候却是在讲自己旧时曾经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以及自己是如何想方设法地熬过来活下去的。
其实沈琼早就料到,春和这些年来过得不易,可直到亲耳听他讲述起来,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会有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人和事。
沈琼虽自小就没了爹娘,可有母亲留下来的偌大家业,以及云姑这样真心待她好的人,这些年来过得可以说是顺遂,至少衣食无忧。哪怕是偶尔受了旁人的恶意,终归也是有限,就好比摔了一跤,爬起来拍拍尘土也就过去了。
可春和却过得太艰难了些,早些年总是要为了活下去而挣扎,周遭的恶意就好像是流沙淤泥,需得奋力挣扎方才不至于溺死在其中。
“人若是没了念想,是很容易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的。”春和拿了个牛角梳,替沈琼梳理着长发,慢悠悠地说道,“可我少时就被家中卖进了戏班子,吃尽苦头,对那些所谓的亲人再无半分期待。故而后来再遇着难处的时候,我时常会想到你……”
“你那时同我讲,生死之外无大事。”春和笑道,“我总想着,等到熬过这些事情,等到功成名就,我便回锦城去寻你。”
沈琼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听了这话后,大着胆子开口道:“你对我,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执念更多些。”
春和执着梳子的手一顿,倒也没生气,想了会儿后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若要这么说,倒也算不上错。”
“人都会有执念,这是常情。”沈琼小心拿捏着语气,叹道,“可若是执念太重,到头来还是伤人伤己,值得吗?”
当年春和回锦城寻她,最后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还算是常理范围之内。可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明显是失控了。
春和将她绸缎般的长发攥在手中,笑问道:“怎么,你还想开解我不成?可事到如今早就回不了头了,更何况,我也没打算回头。”
沈琼觉出话劲不对,随即知情识趣地闭了嘴,生怕再说下去会刺激到春和。
“说了这么多我的事情,不如来聊聊你的事吧。”春和将梳子放在了一旁,“据我所知,当年秦王化名秦淮,被你阴差阳错地买回府中去,后来结为夫妻。”
沈琼不大想提那些旧事,可如今也推脱不了,无精打采地应了句:“是。”
“你为何会招他为婿?”春和问道。
当年回到锦城得知沈琼嫁人,他曾经特意打听过秦淮的来历,知晓他出身低微,不过是沈家买回来的奴仆之后,怎么都想不明白沈琼为何会择他为婿。
沈琼如实道:“并没什么特殊的缘由,不过就是看他顺眼罢了。我自己什么都不缺,也没想过要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想挑个合眼缘的。”
“据我所知,他如今仍心心念念着你,”春和绕了缕她的长发,缠在指尖,“你为何不肯回头呢?”
沈琼略微不耐道:“你何必明知故问?他欺骗我在先,我为何要回头?”没等春和反应,她就又紧接着抱怨道,“我不想提他的事情,你若是没旁的话,便不必说了。”
她拿捏着分寸,就算是“发脾气”,也是一点点试探着来的。
春和略微一愣,随后又笑道:“你既是不想提,那就不提好了。我看你这几日,倒是愈发容易生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