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相爷两字,宋毅的眼神沉了半许,可他素来情绪掩的极好,面无异色的缓声道:“尚不到那步。再说你以为升迁那般容易,除了功勋卓著,还要简在帝心,一辈子困在一个官阶的大有人在。”
宝珠两眼亮晶晶的:“其他人做不到,可并不代表大哥不行。在我心里,大哥是最厉害的。”这也是宝珠的心里话,虽然在这十年间兄妹两人的沟通方式大多是来往于书信,可她大哥的传奇经历已经深深刻入她的内心,在她眼里,她大哥就是个传奇,无所不能。
老太太也笑得合不拢嘴:“那可不是,世人都说你大哥是文曲星转世,天生就是当官的命。”
一老一少盲目崇拜让宋毅失笑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宋轩也但笑不语,但官场上消息通达,他又如何不知他大哥之所以能够越级升迁为两江总督,那是因为西北福王叛乱,圣上派遣了他大哥作为督军去督战。西北军兵强马壮,这场硬仗足足打了两年之久方以福王战败而告终,在这场战役中他大哥立下奇功,这才被圣心大悦的圣上擢升为正二品的两江总督。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战功也是拿命来拼的,身上也不知留下多少刀伤。先前也是怕老太太年纪大跟着担心受怕身体受不了,所以也就瞒下了他大哥上战场的消息,所以现在府里上下只知府里大爷为圣上办差办得好才得以升官,殊不知这是从战场拼下来的官职。
“对了毅儿,眼见就年关了,你总督府上人丁稀少,林林总总的事务想来也繁多,区区那几个人手如何处理的过来?先前为娘也找了牙婆子来府上,过些日子就会送一批奴仆过来,到时候你来选上一批用得上的,也好给你总督府添些人气。”顿了顿,老太太又皱眉道:“还是不妥,新进的奴仆毕竟没□□过,怕是不尽心伺候,不如这般,为娘从府上选上些得力人手,你带去总督府上去,也省的节后你诸多同僚好友过去,显得手忙脚乱。”
“这倒不必。”总督衙门就在苏州府城里,离宋府倒也不算太远,平日里总督府他并不长住,“统共总督府不长住,过得去就行,凑近年关咱府上也忙碌,一切紧着咱府上。”
老太太欲言又止,总督府上不是还有左相大人给他的那两个妾吗,这般怠慢岂好?
似知道老太太心中所虑,宋毅沉声道:“不过是两个微不足道之人罢了,岂敢累娘劳心?她们二人儿子自有章程,娘就当她二人不存在即可。”
第7章免惩罚
老太太当初也是侯门绣户走出的,大户人家养女儿可不是一贯的女则女戒,也会灌输些政治史时,因而老太太对政治并不是一无所知。听大儿这般说来,她心中隐约猜得这里头涉及到朝政之事,便也不多问,只是话头一转说道:“这些为娘听你的。只是一点,这么多年来你身边没个可心人伺候着,为娘看在眼里着实心头难受。当然娶妻的事你有你的思量,为娘不横加干涉,什么时候有想法了便告知为娘一声,为娘替你张罗。娶妻之事可以缓,可你身边得有人伺候着,要不然为娘的心里怎能踏实?梅香和冬雪两位丫头自小养在为娘身边,模样长得好,人又踏实稳重,你要瞧着好,为娘今个就做主让她们俩在你身边伺候着。”
当老太太说到这的时候,身旁侍立伺候着的冬雪立刻呼吸急促了起来,晕生双颊,一双莹莹美眸也羞涩的垂了下来。
宋毅自然早就知晓老太太的意思,这些日子老太太有事没事的就让她屋里的两个大丫头过来给他传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明显这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光随意扫过老太太旁侍立的冬雪,较之那叫梅香的倒是少了几分俗艳,但看在他眼中也就那样了。虽说有几分姿色,可居在阜盛繁华的京城那么多年,他宋毅也有过些日子和京城那些个贵公子一道,走马章台,享受这红尘万象,什么绝色没有见过?若年少时期的他尚重几分皮相,那么如今而立之年过尽千帆的他,区区这点已很难令他加以侧目。
宋毅为人向来情冷心硬,惯不会委屈自己,遂回绝道:“娘固然一番好意,儿子本不该推拒,只是两位大丫头是娘身边用惯了的,儿子岂敢擅专?此事不急,如今儿子刚上任正是公事繁多之际,分身乏术,待忙完这阵,再考虑这些不迟。”
老太太闻言惊诧,这是看不上她身边这两丫头?
旁边的冬雪闻言顿时脸色由红转为煞白,整个人犹如被抽走了精神气,神情恍惚,身子也摇摇欲坠。
屋内的气氛一时陷入了片刻尴尬的沉寂,宋轩一见气氛不对,忙岔开话题道:“哎今个倒奇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膳食还没送来?这膳房里头的人竟开始这般惫懒起来?莫不是前些日子得了赏,就开始恃宠而骄了?”
宋轩不说倒也不觉的,这一提及,向来沉稳的田氏也讶异了:“酉时三刻了,竟比之往日晚了一个时辰!”
宝珠委屈的摸摸肚皮:“怪不得我肚子都咕噜咕噜的叫了,原来都这般晚了。”
宋毅也皱眉看向屋外。
老太太刚欲遣身旁冬雪去膳房看看,正在这时,屋门猩红色的毡帘被人从外头一掀,负责传话的小厮躬身进来,低眉顺眼道:“老太太、大爷、二爷、二少奶奶、小姐,膳房里的人将膳食送来了,这会子要把膳食摆上桌吗?”
老太太尚未答话,宋毅却冷笑道:“摆桌?若是再晚些,这个时辰怕是要食夜宵了。你去将来送膳食的人唤进来,爷今个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膳房里哪个惫懒的奴才,端的这般胆大包天!”
苏倾和红燕被唤进来的时候,屋里头透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劲,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屋内的气氛不对。
红燕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各位主子神色或怒或恼或凝重,端的在堂上坐着,本就心里发慌的她,此刻见这等犹如三堂会审的恐怖阵仗,顿时两股战战,没等上头人发话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是连话都说不出口,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红燕冷不丁的这一跪倒,倒是惊了旁边的苏倾一跳,随即暗叹无语问天。刚进门见这等会审的架势,她还思忖着过会那厢斥责时该如何如何解释,因着今个这遭本就事出有因,只要解释得当,依着府上几位主子仁慈的性子,顶多斥责上两句罢了。可偏偏红燕这当口冷不防的一跪,这不是要向众人昭示她们做错事心虚,在座几位还不得怀疑她们两个是偷懒耍滑才姗姗来迟?
旁边红燕一跪,站着的苏倾就显得有些突兀了。敏锐的感觉到几道审视的目光不停的在她身上逡巡,苏倾忙垂首敛目,压下心头的那不适感,屈下双膝跪在红燕身旁。
然而苏倾却又如何晓得,哪怕她已经尽量屈就这个时代的礼仪规则,可毕竟在现代社会的宽松环境中生养到成年,身上潜移默化形成的特质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平日在膳房里和众人说说笑笑,众人心大或许还不曾觉得,可一旦遭遇不可预期之事,犹如今日这般,旁人只需瞧上一眼就能从她的举止中看出些许不同来。
老太太的一双老眼虽浑浊,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睿智,从苏倾一进门她瞧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有些不同旁人,不说别的,就单单她这行走间不疾不徐之态,既不似寻常大家闺秀的扭捏娉婷,可又不似小门蓬户女子的粗鲁野蛮,且走路虽低首垂眉,可那单薄的脊背却不曾弯下分毫,这分明是心底存着几分自尊之意。
老太太又仔细看她,见她眉眼俊俏,肌肤瓷白,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人虽略显单薄,面上却不见分毫惶惶之色,只是安之若素的静跪在那方,倒是颇有几分娴静温婉的气韵。老太太暗暗赞赏,且不论这长相如何,单单这周身的气度就能将整个宋府上下的丫头给比了下去。
若是苏倾知道老太太此刻所想,怕是要苦笑一番了,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毕竟有些东西早已随着生养她的那个年代深深印刻在骨子里,早就分割不开了。让她做些粗活累活她尚可咬牙去学去做,可若让她卑躬屈膝从身到心都做出奴才相,犹如红燕此刻般伏地觳觫乞怜,对她而言,却是万分强求。若可以,她哪怕愿挨顿板子,怕是也不愿折了自己这份仅有的自尊。
老太太心头正疑惑着,这般出挑的丫头却怎么给分配到了膳房做那些个粗使的活计,却冷不丁听到她旁边大儿沉声询问:“你且来告诉爷,平日主子们用晚膳时辰为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