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那架子上晃悠,晃悠,晃晃悠悠,忽而转过身来,三更高挂的明月下,看不见他的脸,笑了笑:“这儿竟还有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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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兵器库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儿。李禄醒在陆敏的怀里,她小小的耳朵上别着两只白亮亮的米珠儿,将他半搂在怀中,手中一调羹子的热粥,见他睁眼,红红的唇儿便是一张:“啊……”
李禄不由自主一声啊,她那一调羹的粥,毫无防备的,就那么戳喂到了他嘴里。
倒也不烫,李禄一口未及吃完,她又是一声啊。李禄不及张嘴,另一口粥又来了。她连填带喂,不过三五口就喂完了一碗粥,将他扔在兵器库里,转身离去。
有热粥打底,还有她不知从那儿弄来的鹅绒毯子,李禄没天没地,在兵器库里睡了一觉,再醒来时,便听到外面唐明和陆敏两个人的争吵声。
唐明道:“陆姑姑你行行好儿,李禄那人如今已成痨病,放他在麟德殿,我们可是担着责的,今儿我必须把他提走,弄出宫去。”
接着是陆敏的声音:“唐公公,当年我在麟德殿顽儿的时候,丢了一只毛线球儿,你们都当我是孩子糊弄我,是李禄一根棍子东捅西捅替我捡回来的,那毛线球儿是我的命,他当初救了我的命,今儿我就要还他一命,他身子未好,我就不能让他走。”
唐明急的直跳脚:“我的姑奶奶,一个毛线球儿,值当什么?你想要,我明儿给你买一车回来行不行?”
陆敏笑的颇有几分嘲讽:“这就是您不懂了。于一个孩子来说,毛线球就是她的命。”
僵持半天,最后唐明没有僵持过陆敏,走了。
李禄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兵器库的门大开,阳光刺眼,她两手端着盘子,以脚掩门,也不看他,径自走到窗户边,将点心,粥与药一样样摆在窗台上,仍不回头:“先吃粥与点心,吃完了歇一刻钟,再吃药,明白否?”
经过他身边时,她收了那床鹅绒被子,上面有淡淡的伽蓝香气,那是皇帝寝室里才能焚的香,那被子,大约也是皇帝的。
凭借那碗药,他退了烧,熬过了酷暑,熬过了秋老虎,每日仍旧在校场上替武侍们扛兵器。
☆、金册
隔三岔五,兵器库的窗台上就会有药出现,皆是治跌打损伤的良药,凭借那些药,他那叫愣棍打伤的屁股,也渐渐复原了。
但是从此,他再未见过陆敏。
八月十五的夜里,宫里有赏下来的桂花酒,各类鲜果果干儿,并各类馅儿的月饼。李禄分得了两只莲蓉馅的月饼,并一壶桂花酒。
经过兵器库前一场棍刑,叫皇帝厌弃之后,同屋的唐明,廊下行走的各位少监,并大总管许善,所有的人都不将他当人看,他在内侍省,直接成了一条人人厌憎的癞皮狗。
李禄带着两只月饼并一壶桂花酒,到了校场,在兵器库的门前摆了两只凳子,独斟独饮。
两只饼,一壶酒,明月当空,夜风微凉,不知为何,李禄颇觉有些雅意,于是低声唱了起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呦呦鹿鸣,……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合音的是陆敏,她难得换了件广袖长衣,半湿的发披于两肩,显然是沐浴过才出来的。
将饼与酒挪到窗子上,她坐在了对面那张椅子上,接过李禄的杯子自斟了一盅,一口呷尽,低头捂唇许久,轻拍着胸脯。
那半潮未干的发叫夜风拂着,一捋捋落在胸前,格外皎洁明亮的月光,照着她的手指,泛着一股子冷玉般的寒白。
李禄不敢惊她,默默替她又斟了一杯。她仍是一口而呷,捂着唇道:“今夜不该唱《鹿鸣》,该唱《月出》的。”
说罢,又默了片刻,她半沙哑的,低沉的腔调唱了起来:“月出皎兮,佼人撩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是啊,如此良夜,如此明月,她就是那佼人,那佳人,那坐在对面,劳他心牵之挂之的美人儿。
他递了枚月饼过去,她应声而止,默默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