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
生孩子,成了他们如今最期待的事情。三个带下医,八个稳婆的祖上八代,都是李禄细细捋着过了一遍,保证个个儿都清清白白才选上来的。
整个长安殿所有的奴婢们,也都细细捋过一遍,稍有身世不明者,皆弃之不用,如此瞧起来,生产之事已是万无一失了。
冬月十一这日夜里,陆敏梦见一条白生生的巨蟒缠在身上,于梦中几乎骇了个半死,一摸褥子一片热热乎乎,伸着手摇了摇赵穆,道:“我只怕是要生了。”
羊水先破,宫口开的也快,长安殿三更半夜灯火通明。皇帝就在隔扇门外守着,太液仙境隐隐还有哀乐传来,妇人生孩子,按理来说应该疼,应该叫的,屋子里却鸦雀无声,一丝声音也无。
赵穆以为陆敏是因为不疼才不肯喊,悬提了几天的心,略略有些放松,见有个带下医出来,问道:“皇后生的可顺利否?”
这带下医两只手颤危危并到一处,低声道:“宫口开了十指,可娘娘似乎不疼,也不叫,倒也使劲儿了,可就是生不出来,奴婢宫里宫外接生多少孩子,还是头一回见娘娘这样儿的,如今也不好说呢。”
赵穆不懂她的意思,心却再度悬了起来:“难道说,不疼也有问题?”
带下医不敢相瞒,低声道:“妇人生孩子,痛是天经地义,不痛,那自然……”
后半句她不敢往下说,只见皇帝顿时面色惨白,生生往后退了两步。他闭了闭眼,道:“朕进去陪着她。”
今夜不止带下医,包氏也在,六宫之中有头脸,熟规矩的尚宫们站了半屋子,诸人见皇上拨脚就要进屋,连忙上前阻止:“皇上,妇人产子,最忌的就是男人陪在身边,您万金之躯,千万不能进!”
赵穆做了两辈子的皇帝,如今的这一生,并陆敏,以及即将到来的孩子,其实都是额外之福,他停了停,问道:“朕进去,可是会对皇后,或者孩子不利?”
那带下医道:“倒也不是。妇人生产时,多邪灵污晦聚集于身边,要吸食那产后污血,奴婢们是怕皇上要遭邪晦缠身!”
赵穆道:“朕便是天地间最正的纯阳之气,最不怕那些东西,快快躲开,叫朕进去!”
几个带下医没了主意,转身去看包氏,毕竟她是皇帝的老丈母娘。她们自然希望她能劝劝皇帝。
包氏略一思忖,却是道:“既皇上心急,叫他看看也好。不过你得等会儿,我进去稍微遮掩一下,你再进来。”
她生过几个孩子,最知道为何妇人生产时,不让男子进产房这一忌的由来。
说白了,男女之间相吸相引,全在于鱼水欢好。但妇人不比男人,怀胎九月,身材会走形,相貌会变丑陋,生产时那道鬼门关,沾着血腥污秽,恰如地狱之苦。
一个男人若亲眼见过自己的妻子生出个孩子来,只怕会生生吓掉半条命。
方才她一直陪在陆敏身边,总觉得陆敏有些不对劲儿。
陆敏今年也才十六,还是个小姑娘,从两年前被皇帝逼入宫廷开始,再到最终嫁给皇帝,别别扭扭,多一半是叫这男人强迫的。
她没有爱他到愿意嫁给他的程度,又没有恨他到必须杀了他的程度。但她面对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全心全意嫁给他,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要么就决裂,让陆高峰杀了他。
所以虽然她当着陆高峰的面说爱赵穆,但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爱他,相反,也许还积着许多委屈。
最初怀孕的时候,妇人们因为新奇,也因为即将要做母亲,会变的很快乐,傻乎乎的快乐。但那种快乐在产前会渐渐被忧伤所取代。
于一个天生禀性柔弱的妇人来说,孩子是她一生的责任,她怕自己会照顾不好孩子,也怕丈夫会半途弃自己而不顾,种种忧虑杂夹在一起,情绪自然也会时起时落。
包氏当初怀孕时,陆高峰那样温柔体贴,稍有不顺心她还要摔盘子砸碗。
陆敏面对的是皇帝,凡事自然委屈自己,这种委屈积累在心里,压在心头无处可诉,恰生产前心情低落,就成了她过不去的坎儿。
包氏也不知道女儿是真不疼,还是忍着不吭声,暗猜女儿应当是心中有委屈,强忍着不肯诉,所以不肯喊痛,所以想要叫赵穆进去,一解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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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包氏当初,也是叫陆高峰掳来的。当时她在草原上放羊,以为他是来偷羊的,还在护自己的羊呢,他就那么随手一掳,便把她给掳走了。
包氏犹还记得俩人在一起的头一夜,是在四野无人的草原上。他四处转悠,欲猎个东西来填腹,也不知怎么的,那一夜草原上没有一只野黄羊,连只兔子都没有。
他生火的时候闷头闷脑说了句,没东西可吃,不如今夜就吃你?
虽听不懂汉话,但他像狼一样要吃人的眼神,是个人都明白。她不会说汉话,只会说个,不,不。谁知在他那儿,却听成了包,于是陆高峰自发以为她姓包,这恰是她姓氏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