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子倔,若做不得正妃,那这事儿,恐怕成不了。”
朱敬观的话,皇后是早就料到了的。她分毫不乱,闲闲摇着扇子,悠哉道:“哥哥也莫要将话说的这么绝。做人父母,谁不指望着儿女一辈子高高兴兴的?嫣儿自小爱慕她表哥,莫非哥哥还忍心将两人拆散了去?”
皇后不直接说分位,反倒这样打起太极来。朱敬观暗暗眯眼,心底已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
“皇后娘娘的话,臣也多少明白一二。为人父母,总是要多为儿女谋划前程。娘娘您定也是这般想的吧?与其将大殿下与咱们朱家捆在一块儿,倒不如为大殿下多找个助力。那罗氏女瞧着不错,听闻素有幽静娴雅之名,父亲又是通政史,委实能帮上大殿下许多。单单说通政史的上峰,便是个了不得的大儒;来日大殿下若可监国,那便是如虎添翼了。”
说罢,朱敬观抚一抚胡须,心底暗叹一声。
李淳的身上流着一半儿的朱家血,便是为了朱氏的显耀门楣,他们这一族也得拼了全力,将李淳扶上帝位去。皇后这番打算,于大局而言着实是有利无害,只不过是苦了那个要嫁给李淳做侧室的朱家姑娘——好端端的正头娘子做不得,偏去深宫里做小。
而皇后挑中的那个侧妃人选,又偏偏是他朱敬观的女儿,多少叫他有些不快。
朱皇后放下团扇,淡笑一声,说:“既然哥哥看的这么明白,那也省的本宫仔细分说了。本宫确实想令嫣儿做淳儿的侧室。不过,她到底是本宫的亲侄女儿,便是做了侧室,那也是与正室平起平坐,受不得委屈。本宫想好了,等嫣儿过门,自会为她向陛下讨要封地拥扈。届时,她哪儿还能挨罗氏的气?”
她这头将算盘打的噼啪响,倒是周周全全,朱敬观凝神一想,竟觉得若非所挑之人是他家阿嫣,皇后的算计便已是上下万全之策。
但要阿嫣做侧室,他是绝不同意的。
于是,朱敬观儒雅地笑起来,道:“娘娘思虑周全,臣钦服于心。只不过,还是那句老话,吾儿性子倔,要做侧室,恐怕会闹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儿来。既然皇后娘娘只是想挑个朱家女儿入宫来,臣倒觉得三房的姑娘更妥帖些。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妙姐儿?她与阿嫣一般年纪,开春方及的笄,性情柔婉,自幼饱读诗书,也是个好姑娘。”
朱皇后闻言,面色略有些不佳。
虽同是朱氏一门,可大房与三房却并非是一般尊贵的。那三房的朱妙,父亲是庶出,母亲不过是四品官家的女儿,娘家父亲前年还丁忧卸任。这样的姑娘,哪里配的上淳儿?她的淳儿可是天家嫡长子,是来日要做国君之人。便是个侧妃,那也得是最好的。
朱皇后捏紧了团扇柄,复打起笑容来,道:“哥哥不如再好好打算打算。嫣儿与淳儿自小一块长大的交情,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我们做长辈的,又岂能棒打鸳鸯?到时候嫣儿伤了心,莫非哥哥又能痛快到哪里去了?再说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咱们女人家,从来是能守着合意之人便已心满意足,又何必在乎这是正是侧的。”
朱敬观端着茶,慢慢地吹开茶叶沫子。他小啜一口,慢慢道:“娘娘说的,并非无理。不过,臣已想好了,此事没的多说。若是给嫣儿的分位乃是侧妃,那便是她哭着闹着要嫁,臣也绝不会答应。”
他话说的慢条斯理,但却十分坚决。朱后面色一变,尖尖的指甲险些刺进掌心肉里头去。
“哥哥何必将话说的这么满?仔细思虑一番,再来答复本宫也不迟。”朱后勉强一笑。
“臣也斗胆,想请皇后娘娘再行思虑。”朱敬观起了身,朝着皇后一揖,“七月初七便是乞巧,其后则是祭天大典,想来娘娘定会忙的抽不开身。等娘娘闲下来,再仔细考虑一二。”罢了,便是一深躬,道,“时辰差不多了,臣这就告退出宫。”
皇后淡了笑容,对谨姑姑道:“阿谨,送哥哥出去吧。”
一阵零落脚步声,谨姑姑领着朱敬观出了贤育堂,朝着岐阳宫门外去了。贤育堂里静了下来,云母屏风后绕出一道高挑身影,竟是李淳。方才朱敬观在时,他就扯了一张椅子坐在后头听,将朱敬观的话尽收耳底。
此刻,他脸上正挂着一抹焦虑色:“母后,舅舅他…他怎可这样不明是非,为了区区一个正妃的位置,竟不肯将嫣表妹嫁给我了!”
朱皇后叹口气,道:“这也是人之常理。你舅舅是一家氏主,原本为了整个朱氏好,他也该同意你另娶罗家女。可偏偏他也是个有私心的,想替你表妹谋前程。这事儿怪不得他,只怪本宫错看了你舅舅,还以为他是个有魄力的,愿为了你的前程、为了朱氏门楣赌上一把。谁知,他不愿。”
李淳眉心紧结,想起朱嫣的面容,心底越发不舍:“母后,这可如何是好?若不然……”他茫然思虑一阵,道,“若不然,先让表妹做了我的人,这样,便是舅舅再反对也……”
“淳儿!”朱后面色微寒,喝道,“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念头?快收了回去,免得丢人。”
李淳甚少被皇后这样凶喝,当时便有些吓住了,连忙低头请罪。
见李淳认错,朱后才歇了气,道:“你也不必急,你舅舅是不答应,但他不答应,也没什么用。等你父皇下了赐婚的旨意,他也得乖乖把嫣儿送进来。过几日,母后便去你父皇跟前请命。”
及笄礼后,朱嫣又在家中休息了一段时日,这才重新入宫,回福昌公主身旁叙职。朱后与福昌分别又赠了她一些绫罗布绢、珠钗首饰,以庆贺她岁至及笄。她回到自己的玉粹斋时,便见得屋里被箱笼堆得满满当当,足以想见皇后的怜爱之意。
朱嫣看着满屋箱笼,心情却不大好的起来,只是托着腮临窗坐下,目光茫然地四处扫来扫去。屋里点着一注线香,淡淡的沉水味儿熏的人鼻尖发痒。窗外的芭蕉在日头下有些萎顿,无精打采的。
她知悉父亲朱敬观入宫见了皇后娘娘,但却不知道自己与大殿下的婚事商议到哪一步了。
也不知父亲有没有同意让她做个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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