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她,慢慢走在歧阳宫外的巷子上,一低头,手如粉嫩雪团似,戴着对金镯子。仔细一瞧,那是八岁生辰时自皇后姑姑处拿到的礼物。
幼小的朱嫣沿着巷子一直走,不知不觉,渐入宫墙阴森之处。与她所熟悉的歧阳宫不同,这里凋墙零瓦,荒木废砖,阴嗖嗖的。
梦中的琴儿,和小朱嫣的年纪一般大,她怕得直哆嗦:“小姐,咱们还是回皇后娘娘身边吧。您走丢了路,娘娘和夫人一定着急了。”
八岁的朱嫣却用食指抵唇,低声对琴儿说:“嘘。别说话。你瞧,那里有人。”
小琴儿吓了一跳,连忙噤声。
定睛望去,却见那宫舍里隐约有两个人,还有一条粗绫系在梁上,飘飘悠悠。一个黄衣老太监,伛偻着脊背,手狠狠扭着一个小宫女,剪住双臂,再将她的脑袋向着粗绫布中死命扣去。
隐约间,还可听见那小宫女在哀嚎着什么。
“裕贵妃…”
“贵妃娘娘是不会放过你的!”
声音越来越尖利怨恨,犹如女鬼一般。
两人挣扎厮打的劲头,比市口的泼妇还可怕。终于,那老太监被挣得火了。他抄起灯台,梆梆几声,往小宫女的脑门上使了劲地捶打。不过三两下,那小宫女便瞪着眼,垂下了脑袋,耳后几道血痕,明晃晃地蜿蜒落下来。
灯台上的蜡烛打翻在地,只听撕拉一下,火舌便舔着梁柱卷上了屋瓦。
朱嫣倒吸一口气,连连拉着琴儿后退,道:“我们快走罢。”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宫门外,一道少年身影蹬蹬跑过来。他像是没看见那火舌似的,直愣愣地冲进了陡然沸热的宫宇,好似是要去救人。
“傻子!”八岁的朱嫣暗暗说一声,拽着琴儿的手,便飞快地往歧阳宫跑。
她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好像是梁柱塌了。但她没有停留,而是沿着巷子,越跑越快,直到歧阳宫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那一日,整个皇宫都知道,长定宫走水了。
大火后的几日,皇后姑姑特地将朱嫣召到了贤育堂说话。
那时的皇后年恰而立,她是朱嫣的姑姑,容貌周正,颇有凤仪。
皇后的珠宝首饰、衣裙披帛,样样都精致华美,让朱嫣极为喜爱。但朱嫣最喜欢的,是皇后鬓间一枚五尾凤钗。凤钗的钗尾,是一只腾翅欲飞的金羽凤,眼睛点了颗剔透的大红宝石,下垂寸把长的金珠流苏,美得叫人看花了眼。
贤育堂里,皇后亲昵地将朱嫣搂在膝盖上,抿唇笑问:“嫣儿呀,前几日长定宫起了火,你知不知道?”
朱嫣点头:“嫣儿听福昌殿下说了。”
皇后又遗憾道:“裕娘娘宫中的翠柳,在那场大火里没了。听谨姑姑说,嫣儿那时候往长定宫的方向去了,你可有瞧见了什么?若是翠柳死的不明不白,姑姑这个做皇后的,总得为她讨个明白。”
朱嫣摇摇头,懵懂地说:“长定宫在哪儿呀?嫣儿没瞧见。”
“哦?”皇后拨弄一下鬓间的珠钗,又问,“没有瞧见翠柳与旁人争执?”
朱嫣摇了摇头。
皇后悄然一笑,将小朱嫣放下膝盖,说:“没瞧见,也好。那大火怪瘆人的,瞧见了,难免要做噩梦。”
朱嫣想起冲进长定宫火舌中的少年,还有那轰隆一声巨响,心跳得微快。很快,她乖巧地说:“有皇后姑姑在,不会做噩梦的。”
皇后被她哄的高兴,赏了她一块糖,又对身旁的谨姑姑说:“去和裕贵妃知会一声,翠柳是自个儿命不好这才没了的。别把什么事儿都赖在咱们歧阳宫头上。说大火是咱们宫人放的,说出去听听,也不嫌笑话?”
谨姑姑扶着皇后起身,忧虑道:“五殿下不是说,他亲眼瞧着了?翠柳的头被打烂了,又起了火,这才没跑掉……阿弥陀佛。”
皇后抚着尾指上的玳瑁护甲,慢条斯理道:“五皇子的话,陛下是不会信的。他也是个可怜孩子,刚巧人在火里,腿都被梁柱子砸坏了,现下人还浑浑噩噩的呢,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清醒?”
谨姑姑笑说:“也是。五殿下想来是惊惧忧思过度,这才看花了眼,不足为信。”
朱嫣捧着那块糖,目光却紧紧挨在皇后的五尾凤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