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几步,却见淼淼和燕飞站在青石小道旁,“念儿?你们怎么来了?”
淼淼眼眶微红,朝田氏伸出手,“女儿来接娘亲回家。”
田氏微诧之后,握住淼淼的手道:“好,莫让你爹爹担心,咱们这就回家。”
燕飞看了林庭风一眼,他仍站在雪松下,一动不动,手中的长剑早已跌落地上,苍白的脸上唯有茫然和绝望。燕飞还剑入鞘,转身跟上两人。田氏说得对,一剑杀了,反倒便宜了他,于他来说,世间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让他孤独无望地度过漫长的一生。
正月初五这一天,长安发生了几件大事,以致整个正月长安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皇帝驾崩,皇长子晋王登基,改元圣启。越王勾结乱党图谋不轨,连夜出逃下落不明,而乱党首领林庭风,在这天清晨被人发现自裁于安国寺大雄宝殿的佛像之下,用一根白玉笛生生插入自己的心脏,穿胸而过。
有传闻新帝登基后,发现传国玉玺不见了,气急败坏,怀疑是越王做的手脚,派人四处缉拿越王,又投鼠忌器,生怕越王毁了玉玺。又不知为何,自从新帝登基后,大理寺的人四处捉拿写字特别丑的男子,每天锁数十人回衙门,命他们写几个大字,写得好的放走,写得不好的,严刑侍候,一时人心惶惶,纷纷后悔素日里不够用功,花酒也不喝了,每日在家中埋头练字。
不管传言如何,正月一过,新帝开始理政,一番革旧图新后,朝堂上一派新气象。
原大理寺少卿吴悯川擢升大理寺卿,余天赐也连三级,从小校尉一跃成为骁勇将军。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一件事,是皇帝有意替永宁侯柳青源官复原职,但柳青源以身体为由,推辞不受。
其后皇帝又将柳青源的侄子柳时茂从凉州调回长安,据说皇帝对柳时茂的才干颇为赞赏,特命他掌管太府寺,任太府寺卿。能胜任这个职位的人,须得有真才实干,同时这可是个有实权又能来钱的肥缺,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却求而不得,可见皇帝对柳家的器重。
但也有知情人看出了点玄外之音。有传言越王秘密逃到了凉州,而柳时茂和越王私交不错,皇帝是怕越王早晚在凉州搞事情,提前把柳时茂调回长安,并委以重任,收为己用。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先帝离世的哀伤已逐渐被人淡忘,三月初的时候,长安又发生了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趣事:永宁侯柳青源上奏朝廷,其义子燕飞实为已故御史何大人失散多年的嫡长子。
事情是这样的,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燕飞陪同侯府夫人和小姐到安国寺上香祈福,其间他把自己年幼时穿过的小棉袄放到佛象下,祈祷自己早日寻回家人。也是巧,何夫人当时巧合也在,看到小棉袄上她亲手绣的一只小燕子,当即上前询问,一问之下,得知他便是两岁时被人贩子拐走的儿子,于是母子俩抱头痛哭,感人肺腑,欢喜收场。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版本,真实的版本是,林庭风终于死了,燕飞再无后顾之忧,于某个夜晚亲临御史府,出现在何夫人的面前,“娘,不孝儿回来了。”
而何夫人自从前年见过燕飞一面,便笃信自己的儿子尚在人间,一见之下,无需多说,直接来一句“我的儿,想死娘了”,母子相认,欢喜收场。
皇帝正逢用人之际,自然乐得成其好事,下旨恢复燕飞的身份,并感念去年凉州之乱时,他曾千里送信至长安永宁侯,朝廷这才得知凉州所有驿站被菩提阁控制,可谓立下汗马功劳,特赐靖西子爵,赏金千两。
于是燕飞一夜之间成为长安炙手可热的新贵,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纨绔子弟生活。燕飞这个名字虽是林庭风起的,但用了十多年,早习惯了,虽恢复了何姓,仍用燕飞为名,他如今的名头是靖西子爵何燕飞。
以前只管羡慕,如今自己终于荣升长安纨绔榜后,燕飞才知道这种日子其实并不好过。他的死鬼老爹生前荒淫残暴,挥霍无度,银子没剩多少,崽子却生了一大堆,他是嫡长子,底下总共有三十多个弟妹,最小的还不满两岁,多得他连名字都记不住。
那些孤儿寡母之前三天两头便吵着要分家,如今见燕飞一回来便封了子爵,这下不吵分家了,天天到他跟前哭穷,想方设法捞好处,让他不胜其烦。还有更烦的,自得知他尚未成亲后,长安上流社会但凡有未嫁女儿的人家,都对他垂涎三尺,连日来何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踩坏了。
“没办法,咱这张脸啊,到哪都被人惦记着。”在何府呆不下去,他只好天天往柳府跑,找淼淼大吐苦水,但他发觉她并没有听他说,“哎,你有没有同情心?我都这么惨了,你都不表示一下,想什么呢?”
淼淼回过神来,嘴角一抽,“飞哥儿你风华绝代,早晚得习惯活在万众瞩目之下,将来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得好好的。”
燕飞长叹一声,“这种苦日子,何时是尽头……哎等等,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什么叫你不在了……你莫不是得了不治之症?老天爷,你咋这么短命?”
“打住,你才短命!”淼淼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外祖父去世了,我要和爹娘回陇西奔丧。”
“凉州陇西郡?”燕飞剑眉一挑,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你莫不是打算……”
这小子的脑子贼机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淼淼俯耳,把计划详细说了。
燕飞愣怔了好一会,这才幽幽道:“我这会才安置下来,你就要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飞哥儿你好不容易和你娘亲相认,一定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早日成家,开枝散叶。你天生驸马命,我看丹阳公主挺好的,不如你就……”
“打死不从!”燕飞断然打断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来得仓促,柳家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装,第二日天一亮便出了城。
行至郊外十里亭,却见燕飞早已等在那儿。
“飞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长安呆腻了,我陪你们到凉州走走。”
“可你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