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茂微胖的脸上现出愠色,“绝不可以!我身为朝廷命官,就算突厥人要屠城,我也要守在高昌,死也要死在最后一个!”他略顿了顿,语气又缓了下来,“只当……只当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了。”
院子里的槐树上,淼淼忍不住对柳时茂刮目相看,虽说这个大哥被苗炎炎美色蛊惑,鬼迷心窍地把她当菩萨一样供在长史府,还好在关键时刻,他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没丢掉该有的节气。
苗炎炎在心里冷哼一声,没再坚持,笑着哄了柳时茂几句。又过了一会,院子的另一头响起几声夜莺鸣叫,苗炎炎掏出帕子,往柳时茂嘴角抹了把,“相公,你慢慢吃啊,细嚼慢咽才是养生之道。”
柳时茂笑呵呵地应了,苗炎炎的帕子从他脸上拂过,轻声朝他道:“相公今晚和炎儿吃了饭,还喝了几杯酒,然后就上床歇息了,还和炎儿……那个了,记得吗?”
然后,淼淼看到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柳时茂脸上保持着笑意,身子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把方才苗炎炎的话重复了一遍,“记得,相公今晚和炎儿吃了饭,还喝了几杯酒,然后就上床歇息了,还和炎儿……那个了。”
苗炎炎收起脸上的笑,厌恶地瞥了柳时茂一眼,啪地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低声骂了句“蠢货”,起身从窗户跃了出去。而柳时茂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势,连脸上的笑容也没变过。
啧啧,这就是贪恋美色的下场,活该。淼淼一点也不可怜柳时茂,轻身从树上滑下,尾随苗炎炎而去。
出了长史府,很快在一偏僻处发现了苗炎炎,正和一名蒙着脸的男子低声交谈,“我已经劝过好几次了,但那矮冬瓜就是不肯开城投降,说多了又怕引起他怀疑,我又有什么办法?”
那男子道:“我只负责传话,怎么做是你的事,阁主说了,下月初三,若阿苏尔还攻不下高昌,高昌的城门必须向突厥人打开,到时你看着办吧。”
“下月初三?现在已是正月十五了,那岂非只剩半月时间?”柳时茂那蠢货虽然容易骗,却是个老顽固,苗炎炎脸现难色,“为何要这么急?”
“据说长安那边已经收到高昌被围的消息了,同时也知道了越王的事,一定很快有所动作的,所以阁主必须尽快控制高昌,再顺势拿下整个凉州。”
“长安那边收到消息了?所有驿站和官道都被菩提阁控制了,怎么走漏的风声?对了,越王到底死了没有啊?柳时茂派了人去找他,盼着他调兵解高昌之危呢。”
“我哪知道,自从越王在祁连山被咱们偷袭,都这么久了,硬是没找到他,当时形势混乱,有兄弟说看到他掉下悬崖了,也有兄弟说他逃了,但既然他没到高昌,也没回长安,大概是死了吧。”
死了……躲在暗处的淼淼,一颗心顿时凉了一大截,那双澄澈的眸子,再也见不到了吗?
那蒙面人又道:“还有一事,燕飞没听阁主传召回总舵复命,有人在长安见到他现身了。阁主有令,一旦见到燕飞,格杀勿论。”
苗炎炎大吃一惊,“他那天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他收到阁里消息,回总舵去了,他竟是到长安去了?不过……他才立下大功劳,就因为没及时回总舵复命,阁主就要杀他?还是因为……”她倒抽一口凉气,“难道阁主以为,是燕飞去的长安通风报信?可是,他为什么要叛变菩提阁?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蒙面男子没有回答,“阁主的决定,是我们做属下的能过问的?我们只管听命行事就是了。你好自为之,别误了阁主大事。”
苗炎炎怔怔地看着蒙面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正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见淼淼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唬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念儿,你怎么在这儿,你来多久了?”
“我来接嫂嫂你啊。”话暗才落,淼淼的手一翻,银光闪动,长剑直刺苗炎炎胸口。
“你、你疯了?”苗炎炎狼狈后退,堪堪躲开剑锋,定眼看去,眼前的女子眸中有犀利狠绝的光浮动,哪里还是平时那个乖巧听话的闺阁小姐?
她的心猛地一跳,感觉不对,可是已来不及细想,对方的剑再次刺向她的脖子,她慌忙一侧头,没想到那只是虚招,她还没回过神来,肚子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
淼淼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痛苦□□的苗炎炎,表情冷漠肃杀,“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测,只有我大哥那个傻子才信你,不过……你再也没机会骗他了,我就当替高昌的百姓除掉一个祸害。”
她手中长剑一抖,挽着剑花朝苗炎炎咽喉点去,眼见剑尖离她的脖子只数寸距离,忽觉一阵异香飘过,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随即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苗炎炎揉着肚子站起身,还好肚子上绑了个绣花枕头装怀孕,不然刚才这一脚能把她的肠子都踢断。她得意地把枕头从腰部摘下,朝淼淼晃了晃,笑嘻嘻地道:“讨厌,你刚才那一脚,把人家的孩子踢死了,好狠心啊。”
她上前两步,蹲在浑身僵硬的淼淼身边,非常认真地打量她的脸,“啧啧,这张脸,真是让人隔应,我刚才还以为……”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她就是那个短命鬼淼淼,但她知道不可能,淼淼已经死在皇宫了,“你要杀我,可我又不能杀你,那可怎么办呢?”
她就算再讨厌眼前这张脸,也不敢违背阁主的命令杀了她,可是如果不杀她,刚才她已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杀不得,又放不得,该怎么处置呢?
淼淼此时心里十分窝囊和不甘,安逸得太久,警惕性也迟钝了,怎么就忘了毛火火那个假肚子呢?怎么就忘了那个女人最擅长用迷香呢?
她竭力睁大双眼,可终究敌不过迷香的作用,两眼逐渐涣散,失去知觉前的一刻,脑中浮现的,是一张圆乎乎的脸,脸上有一双弯弯的眉眼,眼中带着怜惜,语气关切,“念儿,你饿不饿……”
还真是饿啊,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呢,她忽然无比想念那个每次见了面,都关心她有没有吃饱的胖子。
晨曦初现,一缕日光自洞顶漏进洞内,又是新的一天。
躺在洞底的男子被山上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揉了揉双眼,打着哈欠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他抬头望望洞顶那一方天日,用匕首在身后的石壁上刻下一道横线。
石壁上的横线密密麻麻,九道为一组,加上刚才那一道,恰好是九组。他起身往洞里走去,在一汪小水潭前蹲下,两手掬水洗了把脸。借着微弱的日光,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道:“九九归一,好兆头,今天老子一定能闯出这个破洞!”
倒影中的男子,胡子拉碴,头发散乱,身型挺高挑,就是身上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又宽又大,像是穿错了别人的。他起身张开双臂,左右瞧了瞧,“玉树临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