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正月初一,天家历来有放烟花与民同乐的惯例,之前虽有传闻,说皇帝差点被刺杀,吓出一身病来,今年的烟花极可能取消,直到年前几天才有确切消息,烟花不但如期举行,皇帝还会亲临现场与长安百姓一同迎新。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柳家那几朵小白花一翻精心打扮后,前呼后拥地往崇仁坊去了。崇仁坊紧挨着皇城,看烟花的看台就搭在皇城的内城墙上,从一品以上的官员或有爵位的皇亲国戚今晚在看台上皆有专属的棚子以便观看烟花。
入黑后的长安灯火通明,爆竹声声。皇城上看台高筑,半个长安的景色尽收眼底,今夜的长安将是个不夜城。
柳青源被皇帝叫去伴驾,永宁侯府的棚子里坐的全是女眷,烟花还未开始,柳春池带着几个妹妹窜棚子去了,田氏和两位婶婶也忙着应酬过来打招呼的相熟夫人们,淼淼乐得自在,在棚子里边吃糖果边看热闹,和她一起呆在棚子里的,还有三叔家不受待见的柳莺歌。
“五妹妹看我今天这身打扮如何?”闲着也是闲着,淼淼看柳莺歌也挺闲,主动和她聊天。
柳莺歌昨天特意送了淼淼一条她亲手做的束腰,这束腰别出心裁,共有两层,第一层比普通的束腰要宽,墨蓝色为底,绣金边,第二层比第一层窄了几寸,用了略深的红色,上面绣了一圈吉祥如意纹,这刻意营造出来的层次,会让人产生错觉,感觉腰细了不少。为了衬这条束腰,淼淼选了一条淡粉色的高领裙子,又按柳莺歌那日说的,让阿黛帮她梳了个高椎髻,拉长了脸部的线条,这么一打扮,虽然淼淼自己看不到,但人人都说她看着瘦了些,也更精神了。
柳莺歌见她果然按照自己说的来打扮,有点受宠若惊,“二姐姐本就长得好看,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淼淼嗤地笑了一声,“不必说这么违心的话,我又没瞎,也许以前长得不错,现在嘛……只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球了。”
柳莺歌也笑了,两人又聊了一会,远处大街上一队宿卫军手持长戈,迈着齐刷刷的步伐经过,当先一人一身银色甲胄,头戴银盔,银盔上一缕红缨随风轻拂,骑着高头大白马,腰杆笔挺身姿如松,一手提缰,一手提一柄丈八长的霸王枪,英气蓬勃意态潇洒。看台上忽然诡异地静了一下,随即那些闺阁小姐们纷纷发出一阵阵嘤嘤嗡嗡炸了锅似的声音。
淼淼伸长脖子瞄了一眼,“不就一队宿卫军吗,长安的姑娘们难道没见过宿卫军巡城?”叫得发春似的,比飞哥儿还会叫,她往嘴里塞了颗桂圆,“不过前头骑马那个倒是神气得很啊,哎哟喂,那马头还襄了金呐,那谁啊?这么拽……”
柳莺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是在说笑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道:“二姐姐,你今晚眼神不好吗?那是晋王啊。”
第14章有杀气
什么?这个拽得什么似的,不可一世的银公鸡,就是晋王那小王八糕子?
一激动,刚刚塞进嘴里的桂圆一不留神滑了进喉咙,淼淼两手箍着脖子,憋得面红耳赤。一旁的柳莺歌吓了一跳,忙替她拍背,她猛咳几声,好不容易才把那颗桂圆吐了出来。
“二姐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柳莺歌有些手足无措,心想二姐虽一年多没见过晋王,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幸好大姐她们不在,不然背后又不知怎么编排她了。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咱就是没事噎一噎的体质,死不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淼淼两眼死死盯着坐在马上的年轻男子,浑身的血液霎时沸腾起来,胸口被晋王捅了一剑的地方似隐隐作痛。
柳莺歌惊讶地看到,那个原本笑起来弥勒佛一样的二姐姐,此时目露凶光,鼻翼一翕一合,眉毛竖起嘴角抽搐,活像她家今早贴在门口镇宅的门神,面目狰狞,“二、二、二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一颗桂圆没吐出来?”
镇定,镇定……淼淼缓缓吐出胸腔里那口闷气,两手揉了揉脸颊,把鼓起的腮帮子摁了回去,“晋王不是皇帝的儿子吗?这大过年的,他不陪他爹娘看烟花,穿得要干架似的在大街上溜达耍酷是要干嘛?”
柳莺歌倒了杯茶给她顺气,“二姐姐不知道么?因之前刺客入宫行刺的事,城中巡防严了许多,皇上特许晋王统帅北衙禁卫,负责京师防务,他现在可是右骁骑将军。”
啧啧,连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禁卫军都舍得让晋王接手,可见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器重,也是活该他走运,若非自己刺杀失败,皇帝好端端的没吓出病来,他哪来的机会大展伸手。算起来,晋王这小王八蛋简直是踏着她的尸体上位的,简直可恨。
什么右骁骑将军,不就一条巡城狗么,有啥好神气的。淼淼哼了一声,硬生生将目光转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今晚就是将眼珠子瞪爆了也没用。
田氏忙着应酬,顾不上管她,于是她把满腔的怨怼都发泄在面前的小吃上,糖莲子、炒板栗、松子糖,一把一把塞嘴里,咬得嘎嘣嘎嘣响,急得阿黛站在后头猛咳嗽,可惜咳得肺都快掉出来了也没人理她。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深红色内侍服的老宦官一路小跑进了永宁侯府的棚子,朝田氏见了礼,打着哈哈道:“方才太后见永宁侯陪着皇上说话,直说皇上不通气,大年过的也不让侯爷安生,晾着夫人和闺女在这里,让两位委屈了,又说与夫人许久不见,请夫人和柳姑娘到前头一聚。”
听说要见太后,淼淼忙把嘴巴擦干净,与田氏一道跟着那个宦官走到前头最大最漂亮的棚子。棚子里不止太后一人,太妃公主贵妇什么的坐了一圈,淼淼不敢抬头乱看,学着田氏的样子规规矩矩行过礼便低着脑袋看肚皮,其实本想看脚尖来着,奈何看不到。
太后给田氏赐了座,说了会话,终于注意到站在田氏身后的淼淼,笑着道:“哟,这是……柳丫头?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果真不假,不过一两年没见,我竟不认得了,瞧我这眼神,老了,不中用了。”
田氏略感尴尬地笑笑,“不是太后眼神不好,是这孩子长歪了。她小时不长这样,太后自是不认得。也怪臣妇育儿无方,原本好好的苗子,硬是被我糟蹋成这样了。”
“瞧你,哪有做母亲的这样说自家孩子的?把她吓得都不敢抬头了。”众人皆笑,太后也被逗乐了,笑着朝淼淼道:“柳丫头,你母亲说话向来百无禁忌,你别放心上,抬起头来让老太婆瞧瞧,别害羞,一会我赏你好东西。”
听闻有好东西,淼淼非常听话地抬起头,朝坐在一堆花团锦簇中的太后扯了个笑脸。太后的长相很是富态,脸圆,身体也圆,看着像颗汤圆,看人时笑眯眯的,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柳千斤”的名头大概是挺出名的,奈何她躲了起来那么久,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终于难得有机会近距离观赏,于是太后以及坐在太后两边的太妃公主贵妇们,齐刷刷地瞪着一双双毒辣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在淼淼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
“啧啧,这孩子,长得可真……喜庆。”最后太后一锤定音,用了个较委婉的词。
隔了太后两三个位置的一位美貌妇人开口道:“可不是,贴了福字的瓷娃娃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你们柳家妇都是有福气会生养的,生的孩子个个人中龙凤,春池那孩子也是个乖巧讨喜的。”
田氏忙道:“贵妃真会说笑,要说有福气会生孩子,在坐的除了太后哪个及得上您?晋王和丹阳公主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呢。说起来,刚刚还看到晋王领着禁卫军的人守值,身为皇子,这大过年的还要执行公务,真是不容易。”自己的女儿像被剥了皮的羔羊似的被人盯着看,田氏心里也不好受,更怕女儿委屈,唯有借机转移话题,且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