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帘帐,看到医工隐在屏风后的身形。李皎沉默半晌,才低声问:“我腹中孩儿,康否?”
她声音带着抖音,紧绷成弦,可见心中的害怕。
医工同情这位殿下从鬼门关抢回命的遭遇,慎重回答:“康。”
帐中再无人出声,医工静思一二后,默默退下。
明珠将医工送出去,再宽慰一番。她回来后走到屏风后床榻边,用牙钩将帷帐悬起,看到帐中抱膝而坐的女郎。女郎乌发秀浓,如山中萝草般葱郁,从肩头一尾披至床缘。她将脸埋于双膝间,明珠俯身为她拂发,看到她白如瓷玉的侧容。
依然是皎皎似月。
却带病容。
李皎抱臂垂头至膝间,双手握得发白,肩膀也轻微颤抖。她沉浸于医者那个“康”中,心中酸楚又欣喜,还带几分难以与旁人诉说的恼恨、艰辛、委屈。然她也无人可诉自己的软弱——当是时,长公主殿下是一行人中身份最高的。长公主她甚至不跟皇帝陛下交心诉说自己的难过心事,又怎么可能跟其他人说呢?
李皎也就是忍着了。
明珠怜惜她的难,坐于榻边,在心中叹口气后,柔声劝道:“殿下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捡回命,医工不是说不要哭吗?殿下莫要伤心了。”
李皎的脸从双膝间抬起,她面上并无泪痕。她的眼睛已经通红,唇紧抿着,那情绪已到极致,她却牢牢记得医工的吩咐:“我没有哭。哭对腹中孩儿不好,我怎么可能哭?”
她向来是这样。
明珠怔了下,想她认识的李皎,一直是不哭也不笑。后来郁明回来,李皎学会笑了。她笑得弧度并不大,就是嘴角翘一翘,目光望着那个青年,移开一瞬,再看回去一瞬。李皎恐怕不知道,她看其他人事时,眼睛永远是死水般,沉寂,冷漠,幽黑;但她看她的旧情郎时,眼睛总是在发光,亮灿若星。
李皎她会情难自禁地被郁明逗得开心。她自省惯了,做不来大喜大悲之事。她便笑得很浅,心中小小雀跃一下,就很快收回去。然明珠能看出她心里的高兴,能看出她那短暂飞扬的情绪。
不管是被郁明气得要死,还是被他逗得开心,李皎的情绪都是积极的。
由是郁明在的时候,明珠并不用担心长公主的情绪消沉问题,会影响腹中胎儿。
明珠跟着长公主也不到两年,两年间,李皎手把手地教她做事、教她明理,把整个公主府交给她打理。明珠自知李皎的目的绝不仅是一个公主府,然她对李皎,却颇为感激。若非李皎的赏识,她一介女子,焉能如今日这般掌有整座公主府的人事调用大权?
明珠感激李皎至深。她看李皎现在明明想哭、却忍着不哭时,心中已忍不住跟着一酸。
明珠侧过脸,伸手擦泪。
李皎却又招手与她耳语一阵。明珠敛住心神听公主说话,心中如起惊涛骇浪,她猛地回头看向眸子幽暗的女郎,唇瓣颤抖。李皎静静盯着她,明珠敷衍不得,煞白着一张脸,答应了下来。
出去后,明珠便去找雁莳接收,亲自接管匪贼一行人的审问事宜。
因李皎要养病的缘故,他们在此地驻留了不少时日。雁小将军找明珠商量过,以李皎现在的体虚,还是再多等两日等她能下床了再行路吧。夏国王子郝连平一行人自然对此不满,自他和李皎相逢,大部分时间都磨蹭在路途上,到不了长安。但是雁将军都发话了,郝连平心里对李皎不满,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着应下。
郝连平与娜迦公主说起那位长公主殿下,哼笑:“三天两头地躺床上,隔三差五地碰上贼人。走一步晕三步,停十天走一天。这大魏的问题,看起来并不比我夏国好多少。”
郝连平再庆幸:“幸亏没和她和亲。不然就她那病怏怏的样子,还没回到夏国,人就病死在途中了。大魏皇帝还不得跟我翻脸?”
娜迦不懂国事,她被郝连平拉来,也不过是凭着两人的情谊来凑数的。郝连平算计着如何能从中得到好处,娜迦则在忧伤郁郎离去后,再没有回来。且人家离去,都不记得跟她打声招呼……怎么说,大家也是熟人啊……
那场大病,改变了李皎怀孕的状态。她怀孕一月有余,却除了嗜睡外,并不曾有其他毛病。然此次醒来,李皎终于开始了孕吐,一天数次,吃东西更为艰难。她吐得难受恶心,医工费心费力地调养,一径在床上躺过了七夕、盂兰盆节,才算是好一些。
雁莳分外纠结。
她每与明珠碰面一次,就欲言又止一次。
女将军一天数趟地来看李皎,却徘徊在门口不肯进屋。她一声长叹,再三长叹,撞见明珠后也只是恹恹地点点头。明珠让其他侍女进去照看公主殿下,自己返身追上雁莳。这位女将军满脸沧桑地爬上了树坐下,不想接受现实:“她怎就真的怀孕了呢?明珠啊,你说我护着一个大着肚子的人进京,合适吗?”
明珠最近的情绪也不太高涨,回复得很敷衍:“不会大着肚子啊。医工说了,以我们殿下的身体状况,五六个月才能显怀。将军不必为难。”
然而雁莳心中颤抖,掰起手指头自己算,越算越绝望:“我原本与长公主殿下汇合,是看中她的权威,好回长安后能帮到我。结果又是匪贼频出,刺杀公主;又是我的好兄弟把殿下给睡了,搞大了人的肚子,我那好兄弟还跑得没影了……我觉得我回京面见陛下,陛下可能连削我数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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