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看过几次,之后就不敢再看,昨天之前,她都只在殿外徘徊,看看他园中的花,听着他痛到极致时的啜泣声,蹲在花圃前,手指紧张地搓着衣角,把绣着牡丹的广袖捏出一道又一道的褶皱。
今天,他总算是彻底醒了,说话也利索了些。
阿兰寻到空,像个怀春约见情郎的少女,脸颊绯红,小跑着绕过长廊,在阳光穿透树叶洒下的缝隙中奔跑,揣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一头扎进他在的小宫殿,还未见到人就先问:“你醒着吗?感觉怎么样?”
步莲华这些日子着实遭罪,阿兰进门,见他头抵在墙面上,歪着脑袋,坐在榻上,双手在身旁撑着身子,见她来,缓缓抬起眼皮,眼神涣散片刻后,慢慢聚了焦,像是看清了她,高兴地露出笑容来。
他慢慢回答:“挺好。”
说话费力气又损中气,步莲华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身子底子差到脆如薄纸,因而傅青建议他刚刚醒来,尽量不要说太多话。
他不说,阿兰就坐下与他说。
她说:“你缓缓要是有力气,再朝门外走走,就能看到宫门两旁的海棠,开了,开得可好了!”
她又说:“苏北湘替我去敲诈银子了,不知道那些精明人能拿出多少来……他还很不乐意,说是都没人帮他照顾孩子了。不过我看了,他家那个长子,很有担当,苏老都要把京城的家业给他。诶,对了!北湘家那个微雨,要跟傅青学医,我看也挺好的,很合适她,还有他家那个长得壮壮的姑娘……哦,你还没见过,之前可瘦了,几个月不见,现在成小胖妞了,听说自己馋得把蒸糕都学会了,还有最小的那个,现在会爬了,看眉眼,会很漂亮,还沉稳,苏岳,苏老可真会起名字。”
步莲华应道:“是呢。”
他只笑着回两个字,点一点头,阿兰就欢欣鼓舞,坐近了些,轻轻笼着他的手,继续说道:“他养的那对跟江姓的龙凤兄妹,如今跟着江御史学功夫基础,上次见了,有模有样的,江御史抱着江开,江开看到他们扎马步射箭靶,都乐笑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这孩子也是有趣……”
江开……
步莲华尚未清醒时,会叫妹妹的名字,会说,大哥,我没给你画江开,对不住……对不住。
阿兰之前一直未敢提起,怕他伤心自责,今日说到时,再收已来不及了,索性一横心全给说了。
步莲华只点头,微笑,眼中满满都是欣慰。
阿兰又连忙转话,说:“我爹带着你爹到北边帮阿勒钦打仗去了,你爹做军师应该也不落人后,这还不到十天,就说要班师回朝了,看来你爹很厉害。”
步莲华笑眯眯看着她,点头:“确实。”
“我最近在想……”过了一阵,阿兰又说起另外一事,“巫族合并。”
步莲华转头看向她,无声询问。
“我想让咱们变成一家人。”
步莲华说:“已经是了。”
“嗯,已经是了,以后也一直是一家人。”阿兰笑了笑。
步莲华大病刚过,眼睛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但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得躺下来歇着。
阿兰就坐在床边,慢悠悠说着朝中的事。
“今日礼部让我定国号年号。”阿兰也闭上眼睛,双手抱胸,倚在墙边,慢悠悠像拉家常一样说道,“年号好定,我暂时选的新启,国号没什么主意,礼部拟了几个,周,新,昭,齐……什么的,你看哪个好一点?”
步莲华没出声,阿兰看得出,他还醒着,但思维已经慢了很多,应该是快要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阿兰又说:“周怎么样?我觉得挺好,其实昭也很不错……齐也可以,明也不错,我心里这些天一直都想着咱的那首战歌……什么明火照亮长夜……所以我觉得明也不错……”
午后易困,过了好久,阿兰都要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半睡半醒之间,忽听步莲华轻启唇,用和暖如春的声音,吐出一个字:“成。”
“成?”阿兰醒了,懵了半天,想起她睡之前是与他讨论国号的问题,笑意慢慢浸上眉梢,说:“成!就定它了!”
九月,国号定,新登基的帝王挥笔写下四个大字:天下大成。
牌匾挂在乾元殿麒麟椅之上,每次都被要求甚高的步实笃嘲:“字太丑!”
平心而论,阿兰的这四个字写得还是相当工整的,很大气,也锐气,方方正正还透着为帝者的认真执拗。
九月底,封赏完毕,该追封的追封,该赏的赏,该提品级的提品级。
十月初,贺族正式交出族令、暗门传信书以及凉州以外的商铺,解散军队,与朔州两大本土族群合为一族,统称合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