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在这种命运福祸一定相抵的公平下,日子过得挺苦。然适逢乱世,在这个达官显贵们都保不住脑袋的特殊时期,她一个孤女能活蹦乱跳长到十七岁已属幸运。
莺贵人满身绫罗珠宝,奉旨前去见驾,看到嬷嬷踩阿兰,她轻甩手中的丝帕,掩嘴娇滴滴道:“谁让她到殿前来的?大早上瞧见这张烂脸真晦气。”
嬷嬷搀扶着莺贵人悠悠走下台阶,笑道:“娘娘慢点。”这边又转头恶骂道:“不长眼也就算了,耳朵也是聋的吗?谁让你这时候到娘娘脸前碍眼的?哪哪都是你!莫不是也生了不该有的心,妄想踩着娘娘攀皇上的龙床?”
沈莺儿嗤笑一声,翻着白眼,娇声道:“她?别人也就算了,她脸上那么大一块烂胎记,又是个乞丐出身的下贱胚子,若不是我娘发善心买了她,给她碗饭吃,恐怕她这样的连卖身都没人稀罕要。还想爬龙床?也配!”
沈莺儿鞋头上的珠花颤着,踩着阿兰的手,说道:“阿兰,心高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你啊,生来就是下贱人,不是我带你进宫,你连金雀宫给我舔鞋的福分都轮不上。”
阿兰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更加坚定。
沈莺儿收回脚,端出娘娘姿态上了辇,嬷嬷得意洋洋道:“皇上得了玄黄弓,龙颜大悦,只传了娘娘侍候,娘娘可要抓住机会莫让其他狐媚子得势。”
沈莺儿懒倚辇轿,轿笑道:“凭她们,论家世论样貌,哪一样比得上我?那些蠢货花样再多,皇上也只是一时兴起,皇上最离不开的人,是我。”
她又看了一眼阿兰,说道:“今日我心情好,饶你一命,下次再来碍眼,就拿你来喂我的白虎,还不快滚!”
车辇远去,金雀宫恢复平静,阿兰揉着手,看着自己映在玉阶上的影子,摸了摸脸上的一大块红色胎记,又抬头望了望蓝天。
没有下次了,今天她就离开,出了宫,才有活路!
她定下心,见四周无人注意,偷溜出金雀宫,狂奔到内监们休憩的掖庭宫,找到了负责采买的太监小乐子。
“我让你准备的衣裳牌子呢?”
小乐子惊:“你真要出宫?外面兵荒马乱,大爷爷也死了,之前一起讨饭还活着的可都在这宫里头,你要是出了宫能去哪?”
这些阿兰没想好,装硬气道:“你别管,大不了我去北朝。”
“北朝?!你是有多想不开?等到冬天,北朝天寒地冻,饿不死也要被冻死,待在南都不好吗?我们都在宫里,莺贵人也就稍微坏一点,又不是没活路了,为何要出去?”
阿兰斩钉截铁道:“再这般待着,她就要拿我喂老虎了。快拿衣服,我今天一定要走。”
从平日宫女们的闲聊中,她隐约琢磨出北朝比南朝好。南都的好多人已举家迁到北朝去了,包括乞丐。乞丐通常会待在温暖的南边,不会到有严冬的北边。所以,如果连乞丐都朝北边去的话,北朝一定比南朝的活路多。
她现在只要活路,一条能让她活得更容易些,不必挨打受骂的活路。
当初一同讨饭时,阿兰是小乞丐中最有主意的小老大。她如此坚决的要离宫,小乐子也不再多舌,把准备好的太监服给她,自觉背过身子,问道:“那……阿兰,你还回来吗?南都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我们也都在这里……”
阿兰摩挲着脖子前挂着的一块刻着兰字和生辰年月的木牌,像是生气,沉声道:“不回。十七年了,仍旧没人寻我,我早不抱希望,还回来等什么?从现在起,我要为自己活。听说北朝开女风,活路多,我说不定能在北边闯出名堂。”
养母教她识过几个字,她还会算账,到了北朝,她或许真的能找出一条比乞丐和宫女好一些的活路。
阿兰换好衣服,拿起桌上的半片镜子。
镜中人两道弯眉,一双清澈含水眸,嘴角天生似笑微扬,白皙的脸被一大块红胎记覆盖。
这红胎记是她八岁时养母画给她的乱世保命胎记,蘸了醋才能擦掉。画上后,骚扰她的地痞流氓果然少了许多。现在这块红胎记的颜色已淡了许多,指不定哪天胎记就脱落了,到那时,她不是被莺贵人打死,也要被狗皇帝捉去糟蹋。
阿兰扣好镜子,戴上帽子,半滴泪没有,只拍了拍眼含泪花的小乐子肩膀:“后会有期,我不会忘了你和大家的。”
她走出掖庭宫,再次望向蓝天。命反复无常的折腾着,不停地回到起点,清零重来。
她又和从前一样,身上除了一块可能是爹娘留下的写着兰字和生辰年月的木牌外,再无其他。
要从龙泉宫北门出宫,必经之地是北边一片废弃的冷宫,阴气颇重,就算是正午,也无人来。
阿兰踏上荒芜的小径,一路走来,果真没遇上人,刚要松了口气,就听前方拐角处忽然传来她熟悉的娇嗔:“皇上,莺儿怕嘛……”
这娇滴滴的撒娇声近在咫尺,阿兰头皮一麻,冷汗直落。
沈莺儿?她不是去侍驾了吗!
娇声过后,便是一声狂笑:“有朕的龙气罩着,美人还怕什么?朕给美人开玄黄弓,让美人开开眼。得玄黄弓者得天下,朕得此弓,必将收复北朝,一统十三州!”
沈莺儿娇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