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却是脚步慢下来,与她并肩慢行,董慈想着方才小姑娘一下子寡白了脸色,双眸含泪摇摇欲坠的身形,偏头看了赵政一眼,见张青云他们一行人前头离得远,便忍不住低声道,“你对女孩子这样,在我们那定是连妻子也娶不到的,太恶劣了。”
赵政脚步不急不缓,也没看她,只漫不经心地道,“寡人若做了你那里的王,一样有人乐得嫁于寡人。”
“…………”董慈就是想让他对女子礼貌些尊重些,不死心道,“那他们只是爱你的权和势。”
“如此又有何分别。”赵政一笑,“姬孟姜姹爱的亦只是寡人的权和势。”
“……”董慈是很想说权势兴许会让姑娘们注意到你,但时日久了,也难免会动心,动心就容易变成真心,譬如她。
在学宫里交头接耳很不好,董慈本是想落后些走在赵政后头,没想到她慢一点,赵政就慢一点,两人虽是没有手牵手,却始终并肩而行,董慈强忍着想捅他的冲动,低声纳闷问,“阿政你干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想与她并肩而立,无论人前人后。
他也为她守身如玉,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除了她以外的女人他别说碰,便是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他这样对她以期求相同的回报是有些卑鄙无耻,但那又如何,他想和董慈天长地久,不卑鄙一些,他还要大大方方助她一臂之力,想办法将她送去自己看不着也摸不着的地方不成?
他对她忠贞不二,便是希望她对他始终如一。
董慈脚步又慢了些,赵政想了想便道,“阿慈你同寡人一起走,少使的份位毕竟低了一些,你与寡人相处得宜,士子们便不会以为寡人强抢民女有辱士人了。”
这倒是,董慈失笑,便也未再争执什么,随着他过了庭院长街,往学宫正厅去了。
因着君王驾临,学宫里学子士子来了不少,三五十个人分列两旁席地而坐,比之朝会盛况也不差,神情跃跃欲试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激动之色,想来士子们已经准备好了满腹言论,只等着赵政来说与君王听了。
好在她今日穿着素净得体,倒也和学宫的气氛冲突不大,赵政扶着董慈并列走到上首,董慈对他人五人六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见下面士子们神色颇为震动,便也从容坐下了。
张青山先便起身朝董慈行礼道,“未曾想学宫书舍竟是夫人的手笔,吾等受夫人恩待,还请夫人受吾等一拜。”
事实上东临学宫书舍没有花董慈一分钱,但这时候董慈只能当自己是赵政的法人代表,回了一礼,温声笑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只张兄若有高见新著,莫要藏私,也与董慈一份拜读一二,如此便好,呵。”
赵政身形高大与这群文人士子们不同,又常年身居高位,再收敛也难免威压深重,初初相见大家难免拘束,董慈这话一说,张青山连带厅堂里不少士人都和善地笑了起来,“这是自然,著书不敢当,但我与飞鹏藏书百册,尽数放在了书舍里,哪位兄台要看,自管去拿。”
张青山话说得豪气,摆袖间一副看看不收费的模样,惹得厅堂里的士子们又笑了一阵,其乐融融。
赵政亦是笑起来,抬了杯酒朝张青山一敬道,“先生高义,政敬先生。”
赵政先仰头一干而尽,张青山也是爽朗之人,当下也一饮为尽,口里道,“常人只道秦王暴虐,吾张青山却以为义救赵国时疫,借粮济难燕国灾民皆是高义之举,那常年将仁义二字挂在嘴边的魏王齐王,与燕国离得最近,燕王求救,哪个肯借上一斗一石?诸位说是也不是?”
张青山将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道,“便是为了与燕国交好才借的粮,吾燕国十万百姓,吾燕人张青山也感念秦王恩义,请王受青山一拜!”
燕人多豪爽,董慈心说这是个明白人,不但对朝政格局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品性上也拎得清,毕竟不管目的为何,粮食借了便是借了,救了那十万百姓也是真真实实的,不求回报,但求记恩。
赵政只摇头饮酒回应,董慈便坐着安安静静听他们议论朝堂政务,许多都提出了些奖励耕种,减少赋税,在秦国上下新办官学诸如此类的许多兴民利民的建议,三五十个士子,一人一句一个两个时辰加起来也是了不得的一箩筐,赵政态度温和一直都很有耐心,便是被问责的地方,该受着的也受着,能解决的当场便应下了要解决,不能解决的也耐心解释难处,态度温和始终四平八稳,条理清晰滴水不漏,董慈在旁边听得大开眼界,心里又忍不住有些佩服,换了是她,如此车轮之战下,便是饱读诗书也撑不住多久的。
今日一论传出去,赵政礼贤下士纳谏纳策的名声只怕扬遍四海,这可比一卷文字的求贤令有用多了。
日光西斜,董慈心说今日这约会倒也值得。
她平常也不跟赵政讨论政务,如此乍一听倒也新鲜,士子们有些建议是好的,但对一个站在首领高度上的执政者来说,多方考究之下就未必是好,董慈听着不由就想起后世来,她有时候也会觉得政[府的政令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现在想想她又不是领导人,能看得清全局望得清远处,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枉下结论非议的好。
董慈正感慨间,楚飞鹏起身问道,“飞鹏敢问王上,东临学宫此后可是为朝堂官员的取用之地?”
这是因张耳陈馀为官一事刮起来的风,谣言在咸阳城里传了很久了,越演越烈。
赵政闻言一笑,“书舍是董祭酒的书舍,学宫也是董祭酒的学宫,要开成什么样子董祭酒比寡人更懂,此事请教董祭酒便可。”
士子们先是呆愣了一下,接着便都朝董慈行礼,显然是信以为真了。
董慈便回道,“学宫只为治学,诸位若是有入仕之志,可学毛遂自荐,相国掌管官职人员选拔调用,诸位亦可学张耳陈馀两位高士,往相国府投贴相拜,学宫只为治学之道,并不为朝臣取用之地。”
这件事若让董慈来定,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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