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跟着主子做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能面君是何等荣耀的事,秦鸣一说就把这个勤勤恳恳却经验不足的年轻傻小子给乐得蹦了起来,当然,他能这么好不怀疑地欣然接受,大概是相信自己顶头掌事和顶顶头掌事的人品罢。
秦鸣颇有些同情地看着精神奕奕斗志昂扬的小伙子,心里说了声好小伙,考验你能力的时候到了,要是此番承受得住主子的雷霆之怒,那你就是个能干大事的。
东南知道自己要面见君王,为了能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进宫这一路上就把自己搜集来的消息在脑子里理顺了,背得滚瓜烂熟的,事无巨细,小伙子准备做得充足,独独忘了问一问为何要监视搜集这位姑娘的消息,就这么傻乎乎的跟在秦鸣后面乐呵呵地进了宫。
东南如数家珍地点着都有哪些家上门提亲了,多的是哪家哪家的贵族弟子,门第低的够不上打董慈的主意,说得自己也是惊叹不已,“董姑娘才名远播,惊动了齐王,齐王还召见了董姑娘。”
秦鸣眼皮一跳,果然只听砰的一声,案几从上面滚落下来,竹简哗啦啦散落了一地,赵政脸色铁青,目光森寒,显然是动了怒了。
东南吓了一跳,慌忙看了秦鸣一眼,来不及细想便跪下求饶道,“还请主子息怒,请主子恕罪,求主子饶命……”
田建是觉得在滨海过太平日子太清闲了,连他的女人都想动,赵政低喝道,“接着说。”
东南有些茫然慌乱,也不敢耽搁,急忙忙叩首回禀道,“姑……姑娘规劝了齐王两句,齐王原本是心情不悦,后来又问了姑娘为什么要读书,姑娘回说就是喜欢读书,齐王就说要封姑娘做个女祭酒,然后就让姑娘出宫了。”
他的女人哪里轮得到他来封!田建就算没有看上她,也是欣赏她,否则他一个不管朝事的昏君,花这诸多心思做什么!
田建招她进宫都说了些什么,她呢,来信里为什么只字不提?
赵政喘了口气,低喝问,“那董慈呢,她什么反应?”
她应该会拒绝罢,想做祭酒回来他封一个就是了,何必要接受旁的男人的恩惠,他每封信里都提醒她时时刻刻都要记得她是谁的女人,她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罢。
她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进了宫,便是拒绝了,田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她这么聪慧的一个人,明知道会惹怒他,不会这么蠢的非得要接受田建的恩赐罢。
赵政自以为是这样,听这属下颤巍巍地说出接了两个字,心就沉到了谷底,心里怒意翻腾之余,脑子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当年在临淄的时候就应该把她一并带回来,不该一时心软把她单独留在那里,想她见不到她,想她也碰不到她,不知道她长成了何等模样,也不能完全知道她每天见了什么人,跟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隐忍至此,换来的都是些什么?
三年不肯回来看他一眼,见他一面,现下在齐国随了心愿做了祭酒,只怕高兴得连自己该姓什么都记不得了罢。
田建也配召见她!
她定是朝田建下跪行礼了,得了这么大的赏赐,定然也对田建千恩万谢了!
赵政在书房里走了几步,忽地一抬脚就将身旁的架子踹翻在了地上,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文简里还有不少董慈来的书信,胸膛起伏得更甚,两脚就把剩下的架子也全踹翻了,秦鸣站在一边,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心说果然动怒了,在主子这里旁的什么事都能商量,独独这一件不行。
书房里这么大的动静,惹得候在外面有要事禀告的蒙骜都急匆匆赶进来问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他。
秦鸣心惊肉跳地看着如困兽一般在书房踱步的自家主子,忙摆手示意东南出去,东南被吓得不轻,寡白着脸连礼数都忘记了,连滚带爬地滚出了书房。
秦鸣斟酌着言语,秉着呼吸轻声劝道,“主子息怒,这么大的事,姑娘定会自己跟主子说的,说不定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件事不应该瞒,更何况想瞒也瞒不住。
秦国有一个王后这件事在咸阳城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蒙骜因着这几年战事频繁,在宫里走动多一些,略一想也就猜到王后就是那个当年从六英宫里跑出来,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了。
蒙骜只是不知何事会惹得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大动肝火。
蒙骜朝赵政行了礼,便低声问秦鸣道,“究竟出了何事?”
赵政一言不发,秦鸣小声地把事情给蒙骜说了,蒙骜听得很吃惊,他性情爽朗,向来是想到什么就直说什么,当下便赞叹道,“王后当真非同一般,老臣听吕不韦说稷下书舍往关中汉中两地各送了三万石灾粮,小小年纪如此贤德明大义,也难怪齐王对她青眼有加了。”
赵政心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平了平心里翻滚的情绪,摆手示意秦鸣收拾书房,朝蒙骜道,“去偏殿说。”
赵政坐下来喝了口茶,凉透了茶水多少能让人清醒一些,赵政心说这件事先放一放,便朝蒙骜开口道,“出兵的将士们都准备好了么?”
蒙骜点头回禀道,“老臣点了精兵十万,梁靖备下的粮草锱铢也准备妥当了,明日一早便领兵征伐赵国,老臣打算兵分两路,一路往阙州,一路往西阳,再朝里包抄晋阳,打赵国一个措手不及,不用一月,定能拿下赵国晋阳。”
攻赵本就是之前定好的计划,被灾情耽搁几个月了,眼下诸事皆定,赵悼襄王听信郭开谗言,解除了廉颇的军务,廉颇因受新将乐乘排挤,怒而攻之,廉颇成了叛军,在赵国呆不下去,现下已经投奔了魏国大梁,李牧又被调回了雁门山守击匈奴,此时正是攻赵的大好时机。
“前方战事尽托将军。”赵政起身朝蒙骜拜了一拜,想了想便肃声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战事若生突变,将军可见机行事,当断立决,以免延误战机。”
蒙骜点头应下,想到方才的事,便又拱手行了一礼,问道,“王翦将军还领军镇守东郡,是否让他先朝攻下两座小城池,或者摇旗呐喊两天,咱们吓一吓威慑一番,只怕他朝上朝下得兵荒马乱好一阵,自然也没那个精力盯着王后了。”
赵政倒是想领兵踏平临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依照原定的计划行事。”赵政抬手制止了蒙骜,沉声道,“齐赵相临,攻打赵国在即,暂且不宜与齐国交恶,惊醒田建这头沉睡的驴子并不划算,田建不出兵相帮赵国,王翦便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