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听得点头,董慈站在角落里也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是的,乱世之下,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带来的效益是国富兵强,只有国富兵强,才能在弱小就要受欺凌吞并的战国存活下去。
韩非畅然道,“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以其威势也,散其党,夺其辅,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君主必须有权有势,有了这些权势,便用这些权势手段来清除世袭的奴隶主贵族,打散他们的同党,消灭他们的权势,然后选拔出经过实践锻炼的人才来取代他们,这才强国之路。
赵政听得出神,董慈心里震惊之余,忍不住朝韩非看了一眼,韩非的思想触及到了贵族阶级的既得利益,几乎是与所有的贵族、王室为敌,没有一个足够强势的君王来匹配,他如何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天下之大,除了秦国,除了嬴政,谁能给他这个。
韩国贵族执政,韩非当真学成回国,主张不被采纳不说,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都有可能。
董慈明白个中的缘由,心下长叹了几声,韩非作为诸子百家代表人物里年纪最轻的巨子,人心人性他也能看得透彻,但对亲近之人甚少防备揣摩,满腔热血地朝韩然上书强兵富国,不被采纳不说,还遭到了王室贵族的厌弃,最后甚至于丢了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可惜可叹。
韩非直抒胸臆,说得畅快无比,当下便提出了以法为教,法不阿贵,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去除五蠹,防八奸的政治学说。
其中五蠹包括学者、言谈者、带剑者、患御者,商工之民。
八奸里君王的妻妾、叔侄兄弟,亲信侍从,还有特意讨好君主的人臣,在民间私自散发财物取悦民众的士人,收买人心制造舆论的说客辩士,豢养亡命之徒的贵族士大夫,结交大国培养个人势力的臣子们……诸如此类的人都有良好的条件威胁国家安全,韩非就提议君王要防备他们。
董慈抽丝剥茧听得分明,除了战士和农民,韩非这是把天下人挨个得罪了一遍,这些理论一旦公诸于众,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韩非心里定然也清楚。
董慈忍不住看了韩非一眼,法家弟子身上似乎都有一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血性。
吴起死的时候还利用自己的死清除了楚国的一大波贵族势力,商鞅呢,商鞅削了秦惠文王嬴驷太子傅赢虔的鼻子,推出的新法得罪了朝中所有贵族势力不说,就连尝到了富国甜头的百姓们,对他亦没有爱只有恨,最后连君王都保不住他了,落得一个车裂身死的下场。
韩非创立的这套思想学说是站在维护国君的绝对统治权的立场上的,当真说出来,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估计也是心知肚明。
慷慨赴死,虽死无悔,这大概就是流淌在法家弟子血脉里的最为让人肃然起敬的信念和风骨了。
韩非最后也死了,但他的学说被秦始皇采纳了,他创立的法家学说为大天[朝第一个统一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国家的诞生提供了理论依据。
虽死由荣,便死有所得。
这大概是这个年代赋予士子们最高的风骨和使命,这样的人在春秋战国多不甚数,韩非只是其中之一。
一个直抒胸臆,一个听得心向往之,韩非的身份若非是韩国公子,两人必定能携手创建霸业,秦国历史上定然会多出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话了。
房舍里渐渐暗下来,韩非陡然发现自己嗓子竟是已经干哑了,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
韩非平了平心里激动翻滚的情绪和抱负,朝赵政行了一礼,失笑道,“竟是天黑了。”
赵政心绪浮动,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是黑透了,但他竟是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意犹未尽。
此人他志在必得。
赵政亦起身回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否之不但有大才,还有条厉害的舌头,词锋机敏推理论事有理有据,听得政忘寝忘食了。”
韩非面上情绪涌动,朝秦王政郑重拜了一拜,道,“今日之论,非必铭记终生。”
赵政点头回应,想了想便相邀道,“吾初来乍到,还未得见都城风范,明日否之可有空闲,若得空,你我二人陌上游玩一日,如何?”
韩非先是一愣,随后便笑应道,“非莫敢不从。”
两人身份特殊,不好招人耳目,否则赵政都想邀韩非秉烛夜谈了,赵政将韩非送了出去,来日方长,韩非在韩国必不能久呆,以后有的是机会。
赵政将韩非送至门口,心里还一直回想着韩非慷慨激昂的言辞,就有些心不在焉。
秦鸣看了看楼上漆黑的房舍,再看看正往外走的主子,纳闷问,“姑娘人呢。”
赵政脚步一顿,想起董慈还在楼上房间里,便转身大步上了楼。
董慈果真还站在角落里当屏风,脸上的表情痴痴傻傻的,似乎还沉浸在韩非的说论里回不了神。
赵政把人从阴影里拉了出来,见董慈这才惊得回过神来,便笑问道,“在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董慈唉了一声,去点了烛火,点着点着又坐在案几前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