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也不难想通,把她的性别换一换,不拿她当女人看,也不拿她当幼童看,她表现出来的这份心思,比一心图求霸业的诸侯君王,只怕也差不了几分。
赵政押了口茶,随意道,“我听兴平说昨日种粮官刚走,管牲畜的小官也来求见了,来了还都高高兴兴的走了,你一没种过田,二没养过畜,旁的事随你做,只这两样干系重大,不可胡来,知道了么?”
她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么?
董慈听得老脸一热,很郑重地反驳道,“管粮种的老伯就是来问问虫害的事,我也没有乱说,水田暴晒几天,淹几天以后再抛秧,杀死头年留下的虫卵,一定程度上确实能减少虫害,在院子里撒石煅粉杀菌消毒也是常识,不确定我不会乱说的,放心罢,用法用量我都仔细跟老大人说了,不会坑害农民伯伯的。”
董慈说得很认真严肃,只差没赌咒发誓一翻了,赵政见她一本正经的解释给他听,心情也不错,沉吟了一会儿,便问道,“那你说说看,我给你十个小孩,八年的时间,够不够把他们教成你这般的通才?”
这怎么可能!董慈几乎是立刻就摇头否决了,“这是不可能的。”她这样的人在后世一抓一大把,但在这里,别说八年,就是八十年,也复制不出另外一个来。
“…………”董慈拒绝得这么干脆爽快,赵政心下有些诧异,点了点头问,“能说说这是为什么么?”
这回换董慈语塞了,这要她怎么说,她虽然是大中华科教兴国的普遍成果,可通才也不是什么时候随随便便都能培养得出来的。
后世一个正常的读书人,从六岁到往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国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基础类的知识先让你轮上一遍,填鸭似的一股脑全塞给你,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用又浪费时间,但其实培养训练了大脑的思维方式和逻辑走向,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大学毕业后能很快融入跨专业的行当里,不少人还能做得风生水起的缘故,因为这十几二十年教育培养的是学习新知识的能力、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方法,单单只教会你一门专业技能,懂得一二三直接送去当学徒不就好了。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她又不是带电脑芯片的机器人,哪里能记得那么多知识,能搞定就怪了。
更何况这种教育方式的弊端也不小,整个人都被既定的框框条条限定死了,思维不发散,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也没什么艺术细胞,整个人木讷无趣得很,这种教育是为了让人们能在社会里混口饭吃准备的,很难出什么思想家哲学家艺术家,她在这里搞这种教育,岂不是和她原本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这种事绝对不能干,董慈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坚决反对道,“经典不可复刻,公子你要那么多董慈干什么,有我一个就够了!”
这大言不惭的话也就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赵政压着心里的笑意,随手给董慈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一口,问道,“太医令跑来跟我说,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们结果,却非得要让他们自己找书看,还做什么研究试验的,是怎么回事。”
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老太医跑去找赵小政哭诉告状,董慈想起来也觉得有些想笑,又觉得自己这么对老前辈确实有点过分,便老实交代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这不是想好好教他们么,慢慢他们会理解的。”
“…………”这考虑得真是够贴心的,想得也真够远的。
胸中有丘壑,脑子里自有一番宏图霸业,她有决心也有能力,若是放任她这么做下去,长此以往,说不得有天两人见了面,他还得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一个礼,称呼她一声董圣人了。
难怪说自己不会成亲,有这么个宏图大志,哪里顾得上相夫教子。
她这副认真严肃一本正经要做大事的样子确实很漂亮,赵政心里微微一动,往前倾了倾隔着案几在董慈的鼻尖上啄了一口,觉得不够又在她脸颊上吻了两下,不待董慈反应便退开了,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你即是想和父母相认,认就是了,亲情血脉左右是逃不过,骗也只能骗过一时,有我护着,你便是认下了,想做什么也还能做什么。”
赵政见董慈神色微动,便接着道,“想去稷下学宫也自管去,我给你出财物和人力,想做什么,你放手做就是了。”
赵小政哪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董慈抬袖擦了下脸,心里生了警惕,生怕他非得逼自己复制出十个董慈来,当下也顾不得高兴,忙有些紧绷地问,“公子有什么条件么?”
赵政原本就没什么条件,因为董慈做的这件事,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只是听董慈这么问,便也开口道,“是有个事情要你去做。”
果然,董慈了然的点点头,“公子您请说说看。”
赵政便吩咐道,“你认识的那个韩非,是个有才之士,他身份特殊,我不好现在就把人请来咸阳城,你去了稷下,便替我看着点,若有旁人相请,及时将消息送回咸阳城。”
董慈听赵政交代这件事就想笑,心说韩非就算想跑那也跑不掉,十年以后陛下你大军压境,逼迫人家韩然交出儿子,韩然不也乖乖把人给你送到咸阳了。
这件事本来就会发生,董慈也就爽快应了,想起董家人,又朝赵政道,“我打算后日便启程去临淄,我父母亲人这边,公子可否想办法帮我挡一下,我不能与他们相认。”
赵政见董慈坚持,停顿了半响,压下心里的疑惑,暂且是点头应下了,“时候不早了,洗漱了去睡觉,明日一早便要去兰池宫。”
董慈嗯了一声,起身去洗漱了,她知道欺骗董家的人也不好,但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先这样了。
等董慈从浴池回来,房间里也没人,最近朝堂上事情多,赵政时不时也这样,董慈也不管他,自己躺在榻上把出行的计划理了一遍,想起秦真要出征,怕明日没时间道别,就又爬起来写信交代了去向。
董慈将竹简装好了,这才又重新躺了回去,只是她心里毕竟有事,想东想西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还是赵小政把她叫起来的。
董慈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觉得女装总是不方便,又做男童打扮了,和兴平一起,跟着赵政一起去了兰池宫。
董慈随赵政进去的时候,李冰和郑国已经到了,只是场面并不如董慈想象中那么火热,两位工程师各自站在一边,连目光都没有交接过,看起来不像有过交流的样子。
董慈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兴许两人根本就还不认识对方,还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董慈压着激动耐心地等着两位老前辈和赵政见完了礼,这才十分克制地从赵政身后钻了出来,笑眯眯地朝李冰道,“李爷爷,您还记得阿慈么?”
李冰先是一呆,接着惊喜得哈哈笑了起来,上前两步打量着董慈,乐呵呵笑道,“原来是阿慈,丫头怎么在这儿的,两年不见,阿慈可是大变样了,爷爷刚才都没认出来,哈哈,长高了也精神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