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了名字,这种分寸感,随清挺满意。
她跟众人打招呼,Tatum与其他人都笑说一声嗨,Gina却探身过来与她抱了抱,又添上一句自我介绍:“我叫魏晋,就是‘魏晋南北朝’的那个‘魏晋’。”
跟上次在巷口遇到的那次差不多,Gina穿得很随便,还是T恤与瑜伽裤。随清见她两条小腿露出的部分都是义肢,行动却算得自如,人也是漂亮的,尤其是那笑容,与大雷神似。
但相比长相,随清更是叫这个名字给镇住了,她转脸看着大雷道:“怎么回事?你的名字跟你妹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魏晋听得发笑,大雷根本无所谓,泰然回答:“Gina是女承父业,大学念的历史,以后准备做东亚研究,她的汉语比我肯定是好多了。”
跟之前说的一样,在座的大都是Tatum的同事,在那间国际学校教书,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另有两个是在A大读书的留学生。总之男男女女,肤色各异,但共同点却是年轻。
果然如随清所料,代沟,外加文化差异,又是陌生人,她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话。而且,尽管一开始面子上挺客气,但她还是能渐渐感觉到Gina对她态度的变化,比如并不特意招呼着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客人,比如在谈话的间隙静静看着她,用一种近乎于审视的眼神。
随清知道,虽然魏大雷并没有直说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肢体语言不言而喻。她今天难得穿了一件连衣裙,他的手就环在她腰间,隔着薄薄一层真丝。这段时间,她抛头露面又挺多,Gina很可能已经知道她是他的老板,利用职权,占了年轻实习生的便宜。
既然不受欢迎,随清也就不说话了,只等着结束离开。魏大雷当然不会让她落单,只是他们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就又开始研究起房子来。
随清是这方面的万宝全书,一看就知道这座建筑落成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属于石库门3。0版。依旧是英国联立式住宅的布局,兼有中国古典趣味的传统设计,比如清水红砖,花岗岩门框,门楣上石刻的花纹,以及对开的黑漆木门,和门上的那一副铜环。除此之外,进化至3。0版本的石库门也已经有了一些Artdeco的风格,栏杆、门窗、扶梯、柱头、发券,外立面,全都用了西方建筑细部装饰的处理手法。
与更早一些的石库门1。0和石库门2。0相比,3。0版的区域规划加宽了房屋之间的间隔,但单体建筑却从三开间两厢房,变为双开间一厢房,平面面积缩小了,高度从通常的两层变成了三层,屋面沿口装了白铁落水管,房子里通了煤气,有了抽水马桶与淋浴间。
结论显而易见,那时的城市已经变得拥挤起来,中产阶级兴起,生活也开始变得明朗而洁净。当然,那只是当时一小部分人的生活,这样一栋房子在那个年代至少四根金条的价钱。
说到这里,身边的听众已经多起来,连随清都觉得自己有些反常的滔滔不绝,但又不由得她不说下去。大雷书包里常备红外线测距仪,甚至连门的尺寸都量了量。跟她说的一模一样,宽一米四,高两米八。
直至她提到一本清末的章回小说《海上花列传》,就连魏晋也跟她聊起来。那本书魏晋仔细读过英译版,但显然两人的关注点不在一处。随清借来纸笔,信手守画出一百年前的租界棋盘街在什么位置,1870年代最早建起的石库门1。0内部是怎样的布局,还有那本书中所写的同时代的中国园林又是个什么样子。
至此,聚会简直变成了她的表演。
直到她无意中看见魏大雷,他也正望着她,眼睛清澈明亮,目光中带着那么分明的爱意和赞叹。她却一时心惊,强令自己停下。不过,其他人显然也不拿她当陌生人看了,此后喝酒谈笑都有她的份。
酒到酣然,一帮小年轻竟又开始分享记忆中最另类的一次香艳经历。
轮到魏大雷,他存心啜一口啤酒,道:“Q中心,楼顶。”
随清一怔,用眼神问他:你真的假的?
他亦用眼神回答:真假有关系吗?
但旁人追问,他却不再深入,只笑看着随清。
随清不禁视之为一种挑衅,等小话筒传到她这里,便也信口开河,说:“G南徒步道露营。”
“海拔多少?”有人问。
“四千多。”她如实回答。
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些人竟然会开始分析高原做爱的可行性。
有实践经验的说:“川藏线上的客栈里这样的事情多的很,你还别不信,就连珠峰大本营里都有过,两个人披着被子吸氧气……”
有理论基础的又说:“可能是大气压的关系,从平原到高原,人体内部的压强变化不大,但是外界压强变小了。所以当你身体某部分积聚体液到了一定的程度,从内向外的压强变大,而外界又没有一个相对的压强来抑制,你的时间自然就短了。”
随清目瞪口呆,惊异于此人的学识与分析能力。
Tatum忍着笑,看着她点头说:“没错,这位是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
众人于是哄堂大笑,随清倒也不怕尴尬,自嘲失败失败,连个香艳故事都说不好,生生讲成笑话了。
身边魏大雷靠过来,在她耳畔轻道:“下次去试一试。”
她心跳漏了一拍,要是换在别的时候可能已经无地自容,但今夜不同。也许是因为喝过酒,她才可以这样无遮无拦地看着他,这样恰如其分,却又不置可否。
深夜回到名士公寓,两人都有些醉了。坐电梯到了八楼,他却不让她开自家的门,反拉着她推开通往消防梯的防火门,爬上楼顶。
城市的夜空星光晦暗,楼顶没有灯,楼下的路灯和霓虹也似乎遥不可及。防火门一关,一切便沉入黑暗里,周遭只余夏夜温软潮湿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