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梦里又一次回到了儿时的卫家宅院,他又成了那个被父亲锁在小院子里的病弱孩童。
泛旧的院墙,稀疏嵌在地砖裂缝间的杂草,还有父亲高高举起的戒尺。
“卫韫,你可知错?”
青苍暗纹的衣袖扬起,戒尺狠狠地打在年仅八岁的小卫韫身上。
戒尺一下又一下落下来,而跪在院子里的小孩儿始终挺直着脊背,紧抿着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卫韫,你可知错?”
父亲的声音越发严厉,带着难掩的怒火。
那是他只有在面对卫韫时,才能拿得出来的为父的威严与气度。
可在卫家,他从来都是软弱示人的。
“卫韫,从未做错。”
无论父亲再问多少遍,无论小卫韫被束缚在那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到底多少年,更无论父亲落在他身上的戒尺到底有多疼。
小卫韫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也从来,不曾认错。
在卫家那么大,那么深的一座大宅院里,身在三房,身为庶子的卫昌宁,曾渴望他的儿子能如他一般谨小慎微,活得小心翼翼,不露锋芒。
一个懦弱的男人,永远不会舍得去做任何改变,他也害怕改变。
就如同,即便他心里仍然深爱着卫韫那个方才逝世不满一年的母亲沈氏,却还是遵从了三房主母的意思,娶了锦州富商家的女儿。
曾经的卫韫恨过他的父亲,恨他的懦弱,恨他逼着自己成为一个如他一般浑噩的人。
恨他自诩深爱母亲,却在母亲方才离世之际,再娶了旁人。
恨他屈服于所谓的身不由己。
更恨他剥夺了自己选择如何活着的权力。
可这个懦弱的男人,终究还是他的父亲。
是他卫韫在那个深不见底的卫家大宅里,唯一真心待他的血亲。
卫家大难那日,他的父亲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背,俯身抱了他一下,说,“你生来病弱,却又天生反骨……卫韫,你比爹强。”
这个男人虽懦弱无能,却也是个不肯轻易落泪的人。
但那夜,年仅十岁的卫韫,却分明察觉到有一抹微湿的痕迹,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脖颈。
卫氏长房与二房嫡子犯下的重罪,最终却牵连了卫家上下所有的人。
即便父亲生来活得小心翼翼,万事小心,可谁能想到,到最后,却仍然成了卫氏长房与二房所造恶果的牺牲品。
自那时起,卫韫便知,什么忍让,退步,收敛,都是弱者的借口。
人生一世,譬如朝露。
而活在这世间,唯有权力,是最永恒的东西。
要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他只有做那个掌握他人生死的人。
颠沛十年,无人能真正知晓,曾经的那个被锁在最深的宅院里的病弱孩童,究竟经历了怎样血腥的淬炼,究竟独身一人踏过了多少绝境,才终于成为了如今的这位深受皇恩倚重的年轻国师。
而岁月,也早已将他那颗也曾柔软过的心,变得坚冷如冰。
他不在乎任何人,更不在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