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岩咬咬牙,将顾家那死好面子的天性压了又压,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两个,谁去?”他的次子狠狠心:“大哥已经战过一场了,我去!”
他跳了出去,抱拳问好:“在下顾承俊来求一败,还望兄台赐教。”无名少年看了看他,迟疑着似乎想摇头,最后还是点点头。顾承俊挨揍比简淳和申亚飞都痛快,下去就是为了挨揍,输得特别没有心理负担。这是最好的收场方式,行为坦荡输了不丢脸,甚至会得到赞扬。
无名少年似乎对他也留情了,用剑背抽在了他的背上,顾承俊就痛快地认输:“多谢兄台指教。”
孙东昌对顾承俊投去赞许的一瞥,高台上的长者们也点头微笑。顾岩也露出了笑容,他不是不知道白芷的办法好,但是面子的问题真是他难以逾越的障碍。得到了不错的结果,顾岩也夸奖起无名少年的剑法好。
孙东昌正庆幸可以将这个搅局者请下去,坐在原本沈雍位子上的那个青年又来了夭蛾子:“阿骏,让他过来。”林骏道:“别耽误了看下面的比试。”青年道:“我看这些‘少侠’也不过如此,还是不要错过了能人,请来吧。”
林骏与这青年显然是一路人,旋即派人去找无名少年邀他过来。少年远远看了一眼看台,摇摇头,抱着剑远远地离开人群站着。林骏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天冷他们的武艺也是平平,他与那个青年都冻得够呛,条件不好还能有豪气撑着,如今失了面子真是令人恼火。
更讨厌的是正面冷场了足有一刻钟,无名少年珠玉在前好些少侠都不好意思出手。突然,一个少年跳了上来:“我来!”白芷一看,好么,是程清风的那个徒弟邵仪,邵仪笑嘻嘻地指着一个少年说:“张兄,请!”“张兄”觉得有点丢脸,一边跳上来一边说:“你发什么疯?咱俩又不是没比过,我又打不过你!”
邵仪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手下极快地出招,把自己朋友打飞。然后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兄台,那位站在一边不理人的兄台,来战一场如何?点到即止哈!”他挑战了无名少年。
人群里少年人居多,此时都醒过味儿来骂他狡猾。他们都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有少年认死理的一面,情绪起来的时候又不大将脸面当一回事,并没有成名前辈那样的爱惜名声。先有顾承俊敢于求败,接着邵仪再上来就煽动起了情绪,一个个都想与无名少年战一场。往好了说,那是求个与高手过招的机会磨炼自己,往小心眼一点说,无名少年成名之后也好吹嘘自己曾与高手打过架。
场面顿时热烈起来,白芷拍着扶手大笑:“看了两天,只有现在才像个样子。”无名少年面对这样的热情有些无措,抱剑上来把邵仪也打了一顿,接着邵仪的那位“张兄”抢了上来:“我可算是重新请出这位兄台的功臣了,这一场是我的了!”
一场“试剑”大会,在第二天变成了真正的年轻人的狂欢。最后无名少年觉得这群菜鸡有点烦,天一变暗他就看看太阳,抱着剑走了。留下少侠们叹息:“我还没请教他呢,你刚才挨的一脚感觉如何?我也与你交过手,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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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少年一走,剩下的人也意兴阑珊了起来。沈雍也小声说:“我也该寻他下场一战。”白芷也小声说:“你又不缺这个场面,真想切磋不如与他私下交流。”沈雍道:“只怕找不到他。”阮淇小声说:“阿雍想找他?”沈雍笑出一颗小虎牙来:“我有先生,看来是不用愁了。”
他们都很轻松,旁边林骏就不是很开心,只是与青年在一处时两人都要装着点,还表现得比较镇定。孙东昌宣布第二天结束,明天是论剑的最后一天。青年站了起来:“不看也罢!”言语中颇有为无名少年不识抬举而生的懊恼。
林骏道:“本也没什么好看的。阿雍,我们先走了,你呢?”沈雍相貌极佳,青年原本只顾看比武没看他,现在看到他真是个英俊少年,脸色也缓了一些,对林骏道:“珠玉在侧。”林骏笑道:“表兄弟里就他最得外祖父的喜欢。”青年道:“老太傅的眼光当然是极好的。”
他又多站了片刻,白微指挥着人收拾摊子,青年又好奇地问:“这位是?”白微给了他一个牙疼般的微笑,能让南平侯世子伺候着的人,那得是皇帝家亲戚,还不能是远亲,白微不想跟这些官场中人打交道。
林骏只得介绍了白微顺带说了白芷,青年显然对江湖不甚了解,但是对长得好看的人还是比较温和的:“果然一表人材。”哪怕白芷裹得只剩眼睛,他看在装束的面子上也没有无礼,而是简单问了一句:“顾小姐也懂剑术吗?”
白芷道:“我是大夫。”青年就不再说话了,医者在权贵的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高贵的职业。白芷乐得他不理会,扶着白微的手装模作样上了马车。青年又与阮淇说上了话,他对这些相貌不错举止谈吐都看得过去的人还是很亲切的。
帘子入下的瞬间,阮淇的话飘入白芷的耳朵:“公子是来寻护卫的吗?”青年道:“是啊,只可惜大好武士竟然只愿委身江湖。”阮淇道:“听说有刺客到京,公子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青年的谈兴也来了,说:“可是说的水寇詹柏羽的事情吗?”阮淇道:“听说而已。”
车夫坐在了车辕上,白微对林骏一拱手:“诸位,我们先行一步。”青年抢先说:“一起走吧。”他虽对大夫不大感冒,但是对与“老太傅的外孙”并排坐的人还是留了点心的。白芷在车里扯下兜帽,外面白微顶风冒雪。
白芷听到车队后面有人跟着,拍拍左虹比了个手势,左虹翻出车片刻回来说:“是大内高手卞敬。”
车外几人从詹柏羽这个水寇说到了玩忽职守的官员剿匪不利,继而说到了围剿事宜。话题是由青年主导的,林骏偶尔帮几句,沈雍说得也不多。青年言语间对江湖人士并不很赞同,经典的话是:“纵使詹某犯法也该交由律法处置。”白微道:“执掌律法的人不去做,如之奈何?”青年道:“当然是首告,即使官员有不法之事,也不该是百姓为乱的理由。”
整个鸡同鸭讲,思维逻辑都不在一个次元。青年对白微和阮淇居然还有点欣赏,二人虽然是敷衍,却也透出精明强干高效来。阮淇闲闲说了句:“百姓丰衣足食盗匪自消。”白微则说:“对匪盗不过剿、抚两策,这话谁都会说,难处是在怎么做,只讲道理不说怎么做的都是样子货。”两人说话其实是为了敷衍又不能敷衍得太明显,青年却听得挺认真。
青年知道阮淇原本是读书人白微也是有墨水的,还劝沈雍要为阮淇着想,力邀二人大好男儿当为国效力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二人都说自在惯了,听得白芷暗乐。
亏得一行人入城之后青年就得跟林骏与他们分开了,不然白芷怀疑这几个人的耐性要被消耗完。青年的感觉却颇好,回到王府边脱大氅边对林骏道:“朝中并非没有有识之士,然而肯对我说实话的太少。我看他们就很耿直。”林骏道:“耿直就会不驯,不愿意受束缚,所以才会留恋江湖。”青年很是感慨:“卿本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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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差把‘奈何为贼’写在脸上了!”回到客栈二白不免说一说今天的事情,无名少年是一件,突然出现的青年又是一件,说到青年时白芷直接翻了白眼。
白微道:“你舒舒服服坐在车里,我可是与他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他的脸!”
“你这样说会让他伤心的,你可他心中的‘佳人’呐!”
“呸呸呸!”白微很生气,“他的‘佳人’二十年前就饿死了!他还在讲饿死也要等官府处置,我可去他妈的吧!”
知道白微是顾清羽从荒年煮人肉的锅里捞上来的,白芷就不顺着这个话题翻旧账而是说:“二师兄,你学我说话呀?”
白微斜挑着眼睛看她,忽然说:“你有点怪,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应该是活在太平年景里的人,你喜欢秩序。你要做什么事就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顾家的安排?如果是要自己做主,分家之后也没见你再安排什么,别的地方不敢说,咱们府里你要说什么,大家也不会不商量。你也很不喜欢今天这个要天下遵守秩序的人,侠以武犯禁,不是吗?”
“我很小的时候有人教我屠龙术,不学还不行。我那时又小又蠢是个小傻逼,上课净睡觉了。你知道学会屠龙术之后最惨的是什么吗?”
“无龙可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