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岁的时候,郑袁昊其实还是很崇拜这个一年基本只回来一次的父亲的,每每跟玩伴提起的时候,都是我爸爸怎么怎么样。
小伙伴们起先非常羡慕,因为郑青峰一看就跟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不一样,他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莫可名状的东西,就算郑青峰在笑着的时候,都会让人感觉到一阵压力。
当时非常闭塞的小山村里,没人晓得那种东西叫做气质。
到了后来,可能是听了大人们闲谈时候说的话,也可能是小孩子无意识的恶意,终于,在郑袁昊又一次炫耀自己父亲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野种。
“你爸总也不回来,谁知道是不是不要你跟你妈了?”
“我听说了,你爸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还偷偷给你生了小弟弟小妹妹,你说你不是野种是什么?”
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期间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但他对小山村印象最深的,却始终只有这两句话。
短短数十个字,贯穿了一个小孩整个童年的怨恨与悲苦。
当时郑袁昊记得自己是哭着回家的,天真懵懂的他把这两句话复述给了自己的母亲。接着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张异常复杂的女人的脸。
现在想起来,郑袁昊才明白那是极致的幸福与无能为力的悲哀。
当天晚上,他得到了好几个皮薄馅多的肉包子,吃的满嘴流油的郑袁昊几乎是瞬间就被抚平了所有的愤怒与伤心,三四岁的小男孩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与活泼。
就算爸爸不在家又能怎么样,其他小伙伴的爸爸虽然在,但他们依旧吃不起这么好吃的东西。不止如此,那些男人在喝了酒之后,还会打他们出气。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几个鸡蛋就吃几个鸡蛋。当时的郑袁昊这么想着。
很快,他又变成了那个快乐的小傻子。那个时候的郑袁昊还不明白,后来一切的不幸,竟然是自此开始。
又是一年春节,村长家最先放炮仗,就在郑袁昊与小伙伴们一起满地捡炮壳的时候,他看到了小路尽头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个是欣喜若狂的妈妈,一个是神色淡淡的……陌生人。
因为实在没认出来对方是谁,郑袁昊傻傻的叫了一声“叔叔好”,下一秒,他看到了妈妈猛然间掉落的眼泪,还有男人复杂的目光。
隐约明白自己说错了话,郑袁昊赶紧补救。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两个大人第一次在家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朦朦胧胧间,郑袁昊似乎听到了妈妈歇斯底里的呼喊,她让男人带她和自己走,甚至卑微的用上了“求”这个字。
但最终,男人还是拒绝了。
“我现在事业刚起步,整天全国各地到处跑,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带上你们。”他这么说着。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睡着的郑袁昊已经不记得了,反正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就又恢复如常了。
大年三十那天,郑青峰带着他买糖,带着他买小烟花,还让他坐在他的脖子上……郑袁昊以为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好,就能帮妈妈留住爸爸。
然而初四的那天,郑青峰还是走了。
他踏着漫天的风雪,最终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再后来,一向慈祥的奶奶突然变了脸,她不但联合爷爷拿走了爸爸留下的钱,还骂妈妈是丧门星,一个连丈夫都留不住的丧门星。
听到这话,一向安静乖巧的郑袁昊拖着锄地的锄头就挡在了堂屋门口。虽然他的表情非常凶悍,但四岁的小男孩能有什么威慑力呢?
最终,郑袁昊被扇了好几个耳光,身上也被瘸了一条腿的小叔踢了好几脚。
小小的男孩一张脸肿的像猪头,但他还是艰难的爬到了妈妈面前,“妈妈不哭,我会保护你的……”
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吃饭,然后长的高高壮壮的,这样就算再来三个人,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小男孩这么想着。
终于,听到这句话的女人开始嚎啕大哭。
“我后悔了,我好后悔啊!”
那个时候,郑袁昊不明白妈妈到底在后悔什么,而妈妈也没再提过。之后的四年里,在他不断长大的同时,爷爷奶奶还有小叔大伯他们上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每一回,几个人都会顺点东西才离开。有时候是爸爸邮寄回来的火腿,有时候是进口的水果罐头,有时候是巧克力或者故事书……但最多的,还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