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释惑,却也不知母后冷笑为何,他微怔看向母后,见母后冷望着他继续道:“是被侍女搀着去的,她下地时,腿都在发软。”
皇帝讷讷,回想昨夜情形,双颊微烧,心中火热,又听母后说“她和哀家请安说话时,嗓子都沙了”,既歉疚昨夜忘情,又忍不住忆想昨夜那檀口轻逸的缠绵之音,似酒如蜜,甜婉糯软,连尾音都在他耳边勾旋儿打颤儿,撩得他的心狂乱不休,此刻忆起亦忍不住心潮暗涌,面上发热。
太后原一大早晨起更衣,抱着睡醒的晗儿,等着皇儿和阿蘅来请安用膳,但她等来等去,直等到日上三竿,都等不到晗儿的父母亲过来,心中诧异,抱着吃饱了的晗儿,过来长乐宫看看,听宫人说皇儿上朝去了,再见阿蘅一个人倦躺在寝殿榻上,眉眼轻浮疲惫之色,看起来虚弱极了,起身下榻向她请安时,嗓音是沙的,步子也是软的,立明白皇儿昨晚的“照顾”,又是个什么“照顾”了!
……阿蘅上次看起来半夜未睡、疲乏不堪,可好歹还能去她宫里坐坐,请安用膳,这次,都直接虚累成这样了,这还是她昨夜特意告诫皇儿“收起花花肠子、好生照顾阿蘅”之后发生的!!
见皇儿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如此只顾一己私欲、毫不顾念体贴阿蘅,太后心里原已是憋着火了,她强忍着气,冷冷敲打了皇儿几句,却见皇儿不但毫无知错之意,还神色悠漾,唇角还悄悄地往上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镜台前的胭脂盒,就朝皇帝砸去。
皇帝满腹旖思,被母后这一下给倏地砸没,他醒过神来,愣愣问道:“母后,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太后气得牵着晗儿上前,就给了皇帝两下,母后体弱,这两下对皇帝来说,实是不痛不痒,他只看母后实在是有点过于激动的样子,怕母后气出病来,也不躲闪,只慌张关心问道:“母后,到底怎么了?”
太后边骂边打,“哀家昨夜嘱咐你照顾阿蘅,是让你这般照顾得她下不来床的吗?!你就知道想着你自己,你就图你自己开心快活……你……你个畜牲!”
皇帝终于明白母后气从何来,更不躲闪了,由着母后这般捶打消气,太后打着打着,见毫不躲闪的皇儿,身体默默承受,面上默默傻笑,她越打,他还越是傻笑得厉害,渐也愣愣停了手。
觉着儿子是不是有点傻了的太后,见她停了手后,皇儿终于不傻笑了,一个劲儿向她低头认错,道往后一定体贴照顾,神色十分之认真恭谨,可语气却难掩喜悦,好似今日是大年初一,整个人喜气洋洋的,不知在乐个什么劲。
莫名其妙的太后,正处不解中,又见阿蘅沐浴更衣回来了,晗儿望见母亲,高兴地晃着手中的皮影,朝阿蘅摇摇晃晃地跑去,扑到了她的身上,仰起小脸,像小羊羔一样,糯糯软软地唤“娘”。
太后这一上午,又是带孩子,又是动气捶打,人也累了,此时见晗儿赖着阿蘅这个母亲,便预备回宫休息,临走前,又冷冷瞪了皇帝一眼,以示告诫。
皇帝唯唯诺诺地送走母后,回身见阿蘅将晗儿抱坐在镜台前,也走上前去,拿过她手中的玉梳,取下她沐浴时绾发的赤金长簪,将那三千青丝小心放下,捧在手中,一边轻柔慢梳,一边透镜悄觑阿蘅神色,暗暗琢磨她的心思,斟酌自己该说什么为好。
琢磨来,斟酌去,皇帝也摸不清她心思为何,他自己又该说些什么,幽幽内殿,正平静地有些熬人时,忽听晗儿惊惑地“咦”了一声,皇帝抬眼看去,见晗儿伸着抓皮影的小手,指向镜中一脸惊奇的宝宝,瞪大眼睛面对面看了会儿,又怔怔看向温蘅,像是在问,这个可爱的宝宝是谁呀?
皇帝忍俊不禁,他身前沉静不语的温蘅,也轻笑出声,伸指轻点了点晗儿的小鼻尖,柔声笑道:“这是我们晗儿啊~”
晗儿听不明白,又愣愣地转看向镜子,望着镜中同样呆愣愣的宝宝,伸手摸去,他像是想摸摸这宝宝的粉白小脸,想和这个小宝宝牵牵小手,可他摸来摸去,都只是平滑的镜面,不由着急起来,“啊呀呀”地望向温蘅求助。
皇帝趁热打铁,也终于找到话题道:“看晗儿一个宝宝多孤单,要有弟弟妹妹陪着他一起玩才好呢。”
他原以为温蘅还是不会说什么,还得他每日见缝插针地各种劝说才行,可却见抱着晗儿的温蘅,眸光清淡如水地掠过孩子手中的皮影,沉静须臾,垂眼轻道:“要姓薛。”
皇帝像是听不懂话,愣愣站在原地,任这轻短的简单三字,落在他耳中嗡嗡响了许久,才似璀璨的烟花一样,在他心头盛大绽放开来。
巨大的欢喜,瞬间狂涌如潮,手中的金梳,猝然滑落在地,皇帝指尖忍不住轻轻发颤,唇也跟着轻轻发抖,他像是有许多的话要问她、要同她说,可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说不出来,只是望着她,只是唇际的笑意止不住上涌,愈扩愈大,面上都兜不住了时,情难自已地捧着她的脸颊,满头满脸地重重亲了下去,到最后慢慢停下时,才发觉自己眼眶微湿,喉头微哽。
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不用说了,皇帝将她紧揽在怀中,又轻握住晗儿的小手,镜中是一家三口,镜外他们也将一世不离,和未来的儿女一起,这一生,长长久久,花好月圆。
秋日里百花凋零,莲花也逐渐枯残,只留茎叶,慢慢萎谢,被移种到明华街宅园里的莲花,这一夏尚未开过,即已步入秋天,在秋风秋霜的日日相逼下,翠减枝折,只留几片残叶,在淅沥的秋雨声中,在渐暮的暗天色里,萧瑟飘摇。
当值一日的沈湛,离开官署后,暂未回府,还是来到了这里,他这武安侯,身在武安侯府,面对清醒抑或疯癫的母亲,都不得安宁,只有回到这里,才可在这纷乱尘世间,寻得片刻静心。
渐暗的天色中,沈湛倚坐廊下,一手搭在栏上,静听雨打枯荷之声,冰凉的雨丝,随风飘溅在他指尖,他捻指拂去雨意,指尖依然冰冷,心中却念起了那许久前的一握手,柔嫩的小手,看起来那样脆弱,却紧握住他的指尖,攥得那样紧,那样的温热,直暖到了他的心里。
……其实,本不该送周岁礼的,他心里明白,以他的名义,以武安侯府的名义相送,无端生事,无端要让阿蘅多心,让她念及旧事或会感伤,可终究……终究还是放不下那指尖的暖热,明明与他无半点关系,却长久顾念不忘,终还是请托温羡,将那对皮影,给那孩子,送了过去……
……晗儿……天之将明……真是好名字……其实当初得知阿蘅有孕时,他欢喜地为他们的孩子,拟想了许多佳名,中间也有这个字呢……
……天之将明……他这一世,难见天明,也没有拥有沈晗的福气了……
沈湛静静望着暗沉天色下为雨吹打的萧瑟残荷,心中怅然,这荷花,今年夏日未开,明年也不会,珠璎说,莲子开花,至少得需三四年……三四年……三四年后,他是可见红香菡萏,还是这池清荷,或将因他照顾不当,而默默死去,零落水中……
……曾也有花在他怀中盛开,可他不知尘世风霜严烈,不知如何细心呵护,终让那鲜艳明媚的香花,在他怀中,萧瑟凋谢……
……谢了……还会再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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