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一滞,实不知该怎么平息岳父大人的不满,还是妻子走过来柔声劝道:“父亲,就让太后娘娘看一会儿吧,没有事的……”
温父皱着眉头看女儿,忧心忡忡,“可这是你的长生锁,她要是不还你怎么办?”
温蘅闻言怔住,她想过这长生锁是哥哥小时候用过的,也想过它有可能是父母亲的幼时旧物,就是没有想到这长生锁是她自己的,她已有了那块蘅芜花纹长生锁,怎会又有一只“诗酒年华”?!
而太后,自听温蘅说这长生锁收在温先生那里,算着温蘅的年纪,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一种猜测,此刻听温先生这样说,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来,不顾礼仪,直接走到温先生面前,目光明亮地紧盯着他,急切问道:“这真的她的?!”
皇帝、皇后、容华公主等人,从未见温柔明理的太后如此失态,容华公主都好像不认识日夜相伴的生母了,讷讷地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明显没有听见女儿这一声轻唤,只急着追问温先生,“是她的是吗?!!”
没有了距离上的束缚,温父趁儿子女婿不备,直接将长生锁从这妇人手里拿了回来,高声强调道:“这是我们家阿蘅的!”
他爱怜地给女儿戴上,“爹看见你从河里飘过来的时候,你就戴着它,这是你的。”
温蘅好像听不明白父亲的话,“……什么?”
温父道:“那时候,爹和你娘,有事经过广陵城,在路过城外的清水河时,看见一只木盆,在半冰半水的河流里,磕磕绊绊地往下飘,那时是冬天,风声很烈,白日里寒冰化水的声音,哗哗直响,爹什么也没听到,可你娘坚持说听到了婴儿的哭声,爹就找了根树枝,想办法把木盆捞近一看,里头竟真有个婴儿,像刚生下来没多久,冻得嘴唇发紫,哭声很低,气息也很微弱,全身上下,除了单薄的襁褓,就只有这只长生锁……”
温父还在絮絮言语,可震惊的温蘅,已经听不清了,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乱哄哄的,什么也想不清楚时,一双手,忽被太后娘娘紧紧握住,太后娘娘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温热的涟涟泪水,不停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嗓音哽咽,一声声唤道:“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
……原来她与鹤卿的女儿没有死,原来世事玄妙,上苍庇佑,她的女儿,竟以这样的方式,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太后紧攥着温蘅的手,好像生怕她再离她而去,含泪转看向她的另一双儿女,激动急切地似要宣告全天下,“我的女儿没有死,你们的姐姐,还活着!”
第84章误会
这一句,有如一道惊雷突然炸响,震得室内众人瞠目结舌。
没有人能想到,这场除夕夜宴,会牵扯出这样一桩秘辛,在场之人,听着太后对楚国夫人喃喃诉说这长生锁的来历,讲述当年被辜氏宗族戕害的伤心往事,认定楚国夫人就是她与那位辜先生的遗腹女,所掀起的心潮,虽各不相同,心思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极度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唯有太后心中,盛满了纯粹的欢喜,感恩上苍垂怜,喜极而泣。
她紧握着温蘅的双手,深深望着她“死而复生”的女儿,爱怜的眸光,舍不得从温蘅面上离开一时半刻,像是生怕一眨眼,女儿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然才这么过了一会儿,温先生就将温蘅的一只手,从她手中抽离,紧紧地攥在他手中,口中道:“女儿……我的女儿……”
太后感激温先生与他妻子救了她女儿一命,让她可怜的女儿,能够衣食无忧、备受呵护地长大,长成了这样的好姑娘,嫁得如意郎君,来到京城,来到她的面前,让她们能有母女重逢的一天。
太后忍住眸中眼泪,含笑对温先生道:“是,她是哀家的女儿,也是先生与尊夫人的女儿,若无先生与尊夫人的救命教养之恩,哀家与女儿,怎会有缘重逢?!哀家今夜认回了女儿,她也仍旧是先生的孩子,得报答先生的教养之恩,这份恩情,哀家没齿难忘,也当一同报答。”
心中感激不尽的太后,说着甚至不顾太后之尊,屈膝欲福,以感谢温先生的恩情,然才刚刚屈膝,还未拜谢,即被皇儿搀着手臂扶起,“……母后,此事或许有误会……不能单凭一件旧物与三言两语,轻易断定……楚国夫人……”皇儿的声音似有些沙哑,微一顿沉声道,“楚国夫人怎么会是您的女儿?!”
太后十分笃定,“不会错的,这只长生锁是鹤卿特意订做的,世间仅此一只,母后当年有孕在身时,将这长生锁拿在手里,抚看了无数遍,把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认错的,还有温先生说了,是在广陵城外的清水河发现了楚国……不,发现了哀家的阿蘅,季节也是冬天,时间地点都对的上。”
太后欢喜地说着,却见皇儿神色冷凝,紧锁的眉头如拢寒霜,像是死活不肯相信此事,她心中也能理解皇儿无法突然接受姐姐“死而复生”,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又和声问温先生道:“先生还记得是在哪年冬天,在广陵城外的清水河,遇见阿蘅的吗?”
温父努力地思索着,掰着手指道:“……永嘉……永嘉七年……”
“就是那一年!皇儿,没有错的,阿蘅就是哀家的亲生女儿,你的亲姐姐!”
太后眸中的笑意,满得要溢,而皇帝半点也笑不出来,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几要将他掀翻,从头到脚,似被凛冬冰水浇彻,震得手足冰凉,内心幽火跌宕,如火山将爆,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搅得血肉模糊,熊熊烈火,一直窜烧到他嗓子眼,使他喉咙痛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在心中不停呐喊:
……不会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他的……不会的,也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尽管母后如此笃定,尽管种种细节对应地如此完美,皇帝仍然固执地不肯相信、不愿相信,他在心里,维系着最后的希望,微张开口,缓缓说话的嗓音,虽然有些发哑,但语气却十分坚持,听起来中气十足,好像他半点也不相信此事,好像他说的就是真理,是金口玉言,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温先生是病人,神智不清,说的话不足信,母后且别过早定断,此事有待详查。”
太后听皇儿如此说,语气比她还笃定,像是铁了心地不肯相信此事,无奈地笑摇了摇头。
温先生是神智不清的病人,可他患的是“呆症”,不是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疯症”,只是记忆会退化到从前,这样的病况下,他也最是心思明澈,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没有世俗顾忌,率真直爽,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不会有半分欺隐,所说的话,没有一字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