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天色黑了。
冷宫向来是不受待见的地方,各种用具少得可怜。三日前领来的炭火,即便是省着用,也已经在晌午烧尽了。往常这个时候,杨槿琪定要是躺在床上的,裹着厚厚的被子。只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依旧坐在榻上。
“姑娘,天冷,您都坐了一整日了,还是去床上躺着吧,免得感染了风寒。”紫砚劝慰着。
“不必了,今日是个好日子,有大喜事,我想坐在窗边听一听。”正说着话,突然,杨槿琪的语调变得轻快起来,“快听,来了!”
紫砚凝了凝神,仔细感受着外面的动静。待听到外面若有似无的声音,着实有些怪异,怎么今日的洗三动静那么大?她们偏居皇宫的一隅,竟然也能听到一点点微弱的声音。
皇上可真是喜欢二姑娘啊。一想到这一点,紫砚就觉得胸中有一股郁气。
“你听,这声音多好听啊。”杨槿琪愉悦地说。她仿佛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声,那声音绵长而又有激情。
紫砚的心中更加不解了。明明自家姑娘非常恨二姑娘,怎么还会为她生子之事开心呢?难不成……还有其他的事情?正欲问出口,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衣衫凌乱的内侍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离得近了,紫砚看清楚了,那人显然就是成新帝身边一个非常得力的内侍,吴内侍。此时他的手中拿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紫砚见到这位内侍,原本非常开心,她以为皇上终于想起来她们家姑娘了,她以为今日姑娘盛装打扮就是为了见皇上。然而,当看到这位内侍手中的东西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这样的情形,在宫中待久了,一看便知。
想到这里,紫砚连忙紧张地侧头看向了坐在榻上的姑娘。
只见自家姑娘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反倒是带着一丝从容。
“谢谦煦呢?”杨槿琪语气平淡地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自从成新帝登基,就再也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然而,这会儿却没人在意杨槿琪口中的不敬,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如此。即便是对面站着成新帝本人,依然是如此称呼。
吴内侍满脸哀戚,哽咽地道:“皇上已经被那叛军头领林绍璟杀了。”
期待成真,隐忍了三年的大仇终于得报,杨槿琪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死了,真好!那个人终究还是死在了她的前面!
杨槿琪再也克制不住了,发自内心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在这个清冷而又宽阔的宫殿内,带着一些回声,显得极为凄惨渗人。
“娘娘,皇上死前命奴才来送送您。”想到皇上死前的吩咐,吴内侍连忙催促道。叛军已经占领了皇宫,说不定一会儿就要过来了。皇上待他不薄,他怎么也要完成皇上最后的遗愿。这位虽然被关在冷宫中,可在皇上的心中,终究跟其他人不同……
只希望这位能好好上路,不要难为他,否则——
听了这话,杨槿琪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拢了回来。瞬间,整张脸上只剩下平静而又萧索的神色。
低头看了一眼吴内侍手中的瓷瓶,又抬起来那双漂亮的凤眼,凌厉地看向了拿瓷瓶的人:“忘了这里的规矩么?谁允许你叫娘娘的?叫我杨姑娘。”
看着这双带着寒意的眼睛,吴内侍心里一紧,连忙改口:“杨姑娘。”
听到这个称呼,杨槿琪看也未看吴内侍,伸手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他手中的瓷瓶,一口饮尽。
她的父亲、母亲,阖府上下的亲人们全都已经死了,而今日,她的仇人也死了。她在这世间,也没什么念想了。即便是吴内侍不来,她也不打算活着了。
很快,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吐了出来,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凌乱。吴内侍似乎匆匆离去,紧接着,是紫砚慌张而又哀戚的叫喊声。
再然后,杨槿琪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在那光亮之中,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她未出嫁,还是一个高高在上、京城中皇子世家争相求娶的京中贵女。
只是,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转瞬即逝。因着一件事情,她不得不嫁给了当时毫不起眼的宫女所生之子七皇子谢谦煦。受他蛊惑,为了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携家族势力,助他登上了皇位。然而,在他登上皇位的那一日,却是他们平安侯府灭亡之时。
父亲的不屈,母亲的沉默,嫂嫂歇斯底里的埋怨,三岁的小侄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无一不刻在了她的心上。跟这些相比,她被关进了冷宫竟像是世人所说的“格外开恩”。
何其可笑?
功高震主,外戚专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