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中的摆设却不一样,推门入眼的圆桌虽然年代久远,脱了许多颜色,但很干净,屋内的蛛网都被清光,地也扫了不止一遍,秦鹿的一双白底鞋走在上面,没染半丝脏。
桌上的烛台有用过,高台上挂着的两幅画还被人擦拭过,画下玉瓶内两枝红梅半开,应当是从外面的红梅树上剪下来的。
轻纱薄帐,珠帘屏风,一应俱全,也一应整洁,这里不像是八十年没来过人,反而像是……八十年都一直有人生活在此。
但若仔细看,还能看见房屋角落里因为天冷未被晒去的霉斑,只是因为有人精心打扫,所以枯放了几十年的房子,焕然一新。
饶是如此干净,梁妄也不愿再走进去了,他只是站在门前看了一圈,然后捂着鼻子转身离开房内,伸手指了个方向,示意秦鹿过去看看。
那是床榻的位置,红木床的顶上还有一些灰尘,根据高度来看,估计是身量不太高的顾定晴打扫的了,站着凳子也未必能够上房顶,所以就任由那个地方脏着。
此时顾定晴就缩在床上,周家人有许多跟着过来的,周岩与周礼还一路感谢梁妄,嗓门儿挺大,这个院子能拦得住生人,拦得住鬼魂,却拦不住声音,顾定晴一定是听见了,才会躲起来。
秦鹿掀开纱幔,越过屏风站在距离红木床几步远的地方。
天气很凉,屋内没有碳炉,不过床上的被褥倒是有好几层,顾定晴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套嫁衣,因为没有人端来热水让她洗漱,所以多日过去,她的身上已经有些味道了,梁妄嗅觉灵敏,难怪会出门。
顾定晴有些胆怯地看向秦鹿,她眼里的惧怕毫不掩饰,裹着被子,缩在床的角落里,睁圆了一双眼睛不出声,也不动,好似一个假人。
秦鹿率先开口:“顾姑娘。”
顾定晴一愣,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头上的凤钗很廉价,恐怕是镀金的,已经掉了色,歪歪地簪着,头发也有些打结了。
秦鹿见她如此,突然觉得周家人也挺狠的,虽说从表象上来看,周家一家都不错,待人也很恭敬,对下人并不苛刻,甚至给已经死去的祖宗盖这么大的院子,却没想过嫁给自己祖宗的女人过得是否安好。
“顾姑娘别怕。”秦鹿慢慢靠近,她知道自己这张脸很有亲和力,只要带着些许浅笑,看上去就像是个顶好说话温柔的人,所以她放慢了声调,开口:“我并不是周家的人,只是知道顾姑娘在此处受难,所以想要带你出去的。”
顾定晴听秦鹿这般说,脸上顿时扬起了几分希望,很快,她眼中的光芒就敛去了,这个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昨晚夜里还能跑出房间量雪的厚度的人。
秦鹿瞥了一眼床榻,即便顾定晴很努力地掸去灰尘,被褥的颜色也褪了很多,更因为长年累月的脏,显得分外厚重。
秦鹿不嫌弃,坐在了床边示好:“顾姑娘可能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顾定晴抿嘴,紧张了许久,她的呼吸很急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爹娘将我卖过来的。”
秦鹿见她肯说话倒是松了口气,能交流就不难套出问题来。
顾定晴嫁给周家祖宗这是一回事,给周家人出馊主意将人嫁过来的国师又是另一回事了,从江旦与谢尽欢的描述中能得出,周家人对娶鬼妻的事宜并不了解多深,反而是会这种邪乎手段的国师得好好惩治一番。
能有几分道术的,算得上有本事,能算出太子的运势,他也该有一份荣耀,只是坏了规矩的人,都归梁妄管。
只要是不按道内规矩办事,皆要受到惩罚。
顾定晴是直接被送入周家来的,恐怕周家的人都没看过她究竟长什么模样,但国师一定与她有过接触。
“爹娘不好没得选,但日子是自己过的,你还年轻,离了爹娘任有大好时光在,被迫缩在这个院子里浑噩度日,将你关进来的人实在是太没人性了。”秦鹿尽量按照她所愿意听到的方向去说。
果然,顾定晴提到了爹娘,又想起来自己被卖入周府当鬼妻的事儿,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她委屈地说:“我……我出不去的。”
“为什么?有谁拦着你吗?”秦鹿问:“难道是……周家的祖宗,周熠?”
顾定晴摇头,消瘦的手臂伸出,指向窗外的围墙道:“围墙太高了,我爬不出去,周熠说……说我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这里生活了。”
“你与周熠接触过?”秦鹿明知故问,循序渐进。
顾定晴点头道:“我见过他,他……他每天晚上,子时左右能出现一个时辰,等子时过了,就又看不见人影了。”
倒是与昨日秦鹿过来的时间对得上。
顾定晴又说:“周熠是个好人,他没害过我。”
“这是自然,否则你现在就不会好好地活在这儿了。”秦鹿抿嘴:“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个地方是坚决不能再留下来了,等会儿我会找个办法将你带出去,你若想出去,就得乖乖听话,知道吗?”
顾定晴掀开被子,跪坐在床上几步朝秦鹿的方向靠近:“我、我真的可以出去吗?!”
她很激动,眼底也有欣喜,比起方才怯懦的模样要生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