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稚言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
“两年前已经有人把这事情报给浪潮社,我们采访过也调查过,其实也刊登过报道。当时负责的记者不是我,是我的上司。但报道出街,没多少水花。”此时崔成州已经随着商稚言和谢朝来到明仔的家,黑魆魆的街巷里,只有这一户人家露出一方小小的灯光。木门半掩,那头发斑白的女人或许又在等待儿子回家。
“你以为没有人帮他们吗?”崔成州点起一支烟,“如果没有任何人帮忙,你认为他们能有电用?”
见两个学生一脸呆样,崔成州再次提醒:“这个问题很棘手,不过多棘手都跟你们没关系,回去吧。你俩不上晚自习?”
商稚言仰着头,不客气地盯着他:“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劝你们不要太天真。”崔成州说,“走了。”
他走出几步,回头看到那俩孩子站在原地不动弹,脸上几乎是一色的执拗和坚持。
崔成州几乎一下就来了火,他走回商稚言面前:“我不是万能的,记者也不是万能的。这小孩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偶尔关心关心给点儿东西就行了,别自寻烦恼。”
商稚言还是盯着他,震惊又固执:“谁都不是万能的。但你是大人,你是记者,你总能做些什么吧?”
崔成州完全不想跟她沟通,扭头就走。商稚言茫然地看着谢朝,无声询问:怎么办?
谢朝正在斟酌怎么跟商稚言解释。或许是因为家中经商,他耳濡目染,已经习惯了做一件事之前权衡利弊,寻找最佳的方法与获益最大的手段。……虽然转学之后,他做了许多没有用但很快乐的事情,比如和余乐下海捉鱼,比如给商稚言整理地理的知识系统。
但现在这个情况,谢朝认为他俩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足够了。
“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回去吧。”谢朝对商稚言说,“晚自习你还去吗?”
商稚言震惊得说不出话,她不眨眼地盯着谢朝,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去他妈的晚自习。”商稚言回答。
她大步离开谢朝身边,连每次必说的“明天见”都没有讲。
骑车在海堤街转了两圈,商稚言没有看到明仔。她不知道明仔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又和野狗起了争执。骑车经过咸鱼吧时,商稚言停下了。
崔成州正坐在路边,一碗虾粥就着一碟炸小鱼,边吃边跟咸鱼吧的老板和老板娘聊天。
“……什么时候来的我也记不清楚了,一开始那男的还在,大概是到了明仔懂得走路的时候吧,他就去打工了。”老板娘正在说明仔的事情,“明仔明年七岁,要上学了。不上学不行啊,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捡垃圾,有什么前途?”
老板笑着接话:“我们家亮亮说,他在幼儿园也见过明仔。就在围墙外面嘛,看他们小孩在幼儿园里玩游戏。有时候老师也给他些东西,但他都不要的。”
“他脾气好奇怪,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就勉强还像个小孩。”老板娘低声说,“我们都猜,他会不会也跟他妈妈一样,这里有问题。”
崔成州这时抬起头,冲呆呆站着的商稚言咧嘴一笑,还做了个手势:“请坐。”
商稚言坐在老板娘身边,听见崔成州问了一个新问题:“这附近像明仔这样的小孩多吗?”
商稚言对于记者这个职业的想象,在这个晚上被打破了许多;但打破的同时,有些新的东西被建立了起来。
崔成州在海堤街、朝阳里和光明里一带采访了不少人。凡是在这儿生活的人,大都能说上一些明仔家里的事情。崔成州只是问问题,并没有说自己的看法,商稚言看不出他有什么打算,但崔成州采访的时候,态度和之前又大不一样。他很诚恳,很真诚,像闲话家常一样,能问到许多商稚言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明仔的父亲其实早就在别处结了婚,有两个比明仔更大的孩子,他根本没有和明仔母亲结婚的打算。
明仔还是不跟人对话,远远看见商稚言和崔成州走来,砰地关上了门。崔成州收好录音笔,对商稚言说:“我明天再来吧。”
商稚言:“嗯。”
崔成州觉得好笑:“你不问我明天什么时候来了?”
商稚言不想问了。她知道崔成州一定会来的,虽然她并不晓得,是什么让崔成州改变了主意。
崔成州骑着电动车沿着海堤街离开,商稚言的车子又掉了链,她只能慢慢推回家。父母尚未回来,她打开卷闸门,打算再做一会儿生意。但夜间的租书店门庭冷落,只有隔壁赵伯的儿子过来借了两本武侠小说。
商稚言随手摊开一本书,坐着发愣。铺子外头偶尔有车子经过,远远传来野狗的吠声。她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挺不得了的事情,但说不清楚哪儿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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