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全浑身抖得太厉害,像是瘦虾似的蜷地更厉害:“不,不是……”
“你怕什么,”崇庆帝道:“朕不是太、祖皇帝,不许宫人对食。”
他走近两步,待看到那灵位上写的名字,不由自主愣住了。
“陈氏?”崇庆帝喃喃道:“姓陈……”
他转过头来:“她是谁?”
马全眼睛只看着自己的鼻尖,声音努力恢复着镇静:“回陛下,她和奴婢,都伺候在太后跟前儿,她死得早……奴婢就把她葬到这里来了。”
“是吗,”崇庆帝道:“朕记得宫里的规矩是,宫人死后送往安乐堂焚化,不许私自收葬的。”
“陛下恕罪,”马全磕头道:“她死在大疫上头,那时候宫人都拉出去往化人场去焚化了,奴婢实在不忍心她没个名字,就出钱在鸡鸣寺给她修了个堂子,这都是奴婢的一片私心……”
崇庆帝眼前又浮现了树影幢幢,高飞在宫殿上方的火焰,嘈杂的人声,那是每天在清点送去安乐堂的人数。
“去,”敬太妃促着他:“快去啊……”
屋门口的些微亮光,被人影淹没,他听到敬太妃和一个人的吵架:“……皇后能饶得了你!”
“饶不了,我也要让他见一面……将来他不至于怨恨,你让开!”
他拨开薄薄的帐幔,看到了躺在窄窄榻上的人。
这人染了恶虐,头身肿大,打着摆子,摆着摆着就不动了,气息微弱,冰凉地像一口深井。
他记得庭院中猫儿狗儿的叫声,却不记得这人叫他的声音,仿佛是“阿大”之类的,因为他不觉得这是在唤自己。
又或者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排行老大的,大郎也许就是“阿大”,于是他走了过去。
那扇门忽然又关闭了,崇庆帝头痛起来:“叫太医周游来!”
王怀恩和马全都吓住了。
楚嫣闻讯而来的时候,就见崇庆帝面上就像凝结了一层淡淡的青灰,一个胖大的和尚挑着细细的金针,游刃有余地灸烫着。
“陛下,你有头疼的毛病?”楚嫣担忧起来,她并没有见过他犯过头痛。
“没有,”崇庆帝道:“朕只一件事,想不起来。”
楚嫣心中颤了颤,因为当她回想南安侯府灭门的那一天,同样是头痛欲裂,多少次她在这样的疼痛中惊醒,又在这样的疼痛中入睡。
这种疼痛其实是关闭洪水的一道闸门,疼痛越大,越提醒这记忆的洪水是如何的毁天灭地,然而这激流其实发自心底,而闸门的开关,也在心底。
“春风正澹荡,暮雨来何迟。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楚嫣宛转唱了起来,这悠长悦耳的声音让崇庆帝的神色渐渐舒缓下来,抚慰了他的疼痛。
“朕好多了,”崇庆帝道:“回去吧。”
这一回他们没有回大内,又返回了温泉行宫疗养,在这里当然还有一桩余孽未了。
“我一直期待你自己悔悟,”楚嫣也没有叹气,也没有惋惜:“为此也给过你机会,只是你自己执迷不悟。”
小红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自从见到楚嫣,她也不说话,只是跪下来用一个还算标准的姿势,给楚嫣行了礼。
然后自己又爬起来,盯着地面站得笔直,仍旧是一声不吭,仿佛存有底气和余傲,这一点入了楚嫣的眼睛,因为她当初调、教身边人的时候,一开始就让她们挺着胸膛做人。
只可惜楚嫣现在才发现,挺起胸膛不错,但骨子里依然是奴婢的样子。
“你在私藏那个匣子之前,知道里头的东西是什么吗?”楚嫣问道:“你可知道,那东西能害我不错,可也会害死你,所有伺候我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小红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就这么容易被骗,”楚嫣道:“还是你已经恨我到宁愿伤己,也要害人?”
“我不恨你,”小红木然道:“我只是想得到皇上的宠爱,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