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卫士便要扑出去,却听崇庆帝道:“母后不是说,不可乱起性子吗?”
王怀恩便喝道:“还不退下!”
金甲卫士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去,杜太后喘着粗气,死死瞪着崇庆帝:“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
“朕没什么意思,两次巫蛊案,不能说一个轻轻放下,一个重重严惩,”崇庆帝站了起来,依旧没有看她:“彭城伯乃废后族属,为废后鸣冤,情有可原,而被告人杨荣……朕早就觉得他办案有误,连驸马都敢冤枉下狱,天下还有什么人他不敢办?”
“叫彭城伯在甘泉宫等候,”崇庆帝道:“朕马上过去。”
“皇帝!”杜太后发疯一样叫道:“废后巫蛊案是先帝定下的,你要推翻先帝的决策?!你敢不听先帝的话?”
“父皇说了许多话,临终前说得特别多,”崇庆帝转头向她走来:“比如要朕赦免因为谏言不可废后而得罪的十一位御史,要朕善待梁王,要朕保全功臣,要朕,谨防母后专权!”
杜太后尖叫着后退:“……你胡说!先帝临终,我寸步不离,他根本没有交代!”
“父皇交代了,而朕没有做到,是朕的错。”崇庆帝停住了脚步:“但从今日起,朕会纠正所有的错误。”
他慢慢地走到了门口,扶着门的手稍稍停滞了一下。
像是要把这一刻记在心间似的。
只有楚嫣看见了他眼里倏然而逝的泪光。那是他一步步走到如今,所有的忍让。
只不过这种隐忍,从没有换来他期盼的东西。
他终于推开了殿门,走进了萧瑟的秋风里。
楚嫣忽然站了起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用全身的力气,给与自己的慰藉。
“幸好,朕还有你。”崇庆帝转头看她的模样,就微微笑了一下,楚嫣承接了这个笑容,又听着大风刮过黄盖头伞的声音,还有雨滴落在砖缝上窸窣的声音,只觉得天地万物,好像都不在他们的眼中了。
甘泉宫中。
彭城伯尽管全身湿透了,也显出被拷问之后的委顿,但胖大的脸上却极是端详,还有一种不容反顾的沉静。
楚嫣熟悉这种感觉,这是勋贵子弟与生俱来的东西,她在刘符生身上也见过。
崇庆帝却仿佛是第一次见,“……彭城伯?”
“臣在。”彭城伯恭敬道。
“你敲了登闻鼓?”崇庆帝道。
“是,击登闻鼓可以直奏当今,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彭城伯道:“臣是太、祖皇帝亲封的世勋彭城伯。而陛下,则是太、祖皇帝的子孙。”
崇庆帝不由得点了点头:“……二百年前,太、祖皇帝就在这里,召见你的祖先,第一代彭城伯。”
二百年后,君臣又一次奏对,仿佛是对昔日荣光和英风的重现。
“臣不才,不能效仿祖先驰骋沙场,为陛下巩固疆土,给祖先丢脸了,”彭城伯道:“但臣一门清清白白,绝没有做对不起天家的事情,却蒙受不白之冤,便是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所以臣今日甘冒大不韪,敲登闻鼓来鸣冤!”
“登闻鼓非天下奇冤异惨不能敲击,”崇庆帝道:“你有什么奇冤异惨,要向朕申诉?”
“臣有最大的冤案,”彭城伯道:“即三十四年前,巫蛊废后案!”
“巫蛊废后案,朕记得,”崇庆帝道:“元康十五年,先帝突发疾病,药石无效,乃信祷祝。祷祝之时,有人说宫内不安,乃是有人暗行巫蛊厌胜之事。”
“先帝大搜六宫,在吴皇后椒房殿中,搜出了木偶铜符,”崇庆帝道:“乃是诅咒先帝早死,诅咒后宫无子的镇物,先帝命杨荣查验,最后以废处皇后而告终。”
“臣姑母废后吴氏,”彭城伯叩头道:“虽和先帝感情不和,但性格高傲,绝不屑为此阴谋诡计,当年曾请求面陈先帝,只是先帝不肯听她解释,而相信了杨荣的诬陷。”
“杨荣的诬陷?”崇庆帝道:“你怎么知道杨荣是诬陷?”
“姑母无子,后位不稳,”彭城伯道:“臣父日夜忧虑,后来听闻一个道士的话,说佩戴霹雳木可以求子,于是从这个道士手中买来了霹雳木,叫姑母日夜佩戴。”
后来这霹雳木被杨荣搜出来,却指认是镇魇先帝的木偶,霹雳木上刻着先帝和吴皇后的名讳,却突然变成了先帝和杜贵妃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