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潋淡淡地笑,“可这也是命啊少爷。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其实我们的选择没有很多。要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杀柳归藏,还是会去杀弑心。我还是会变成一个刺客,变成无名鬼,白天练刀,晚上杀人。所以即使重来千次万次,我都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站在你身边。如果这是错,是罪,只要你没事儿,那就让我一错到底吧。”
一错到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他不是圣人,他只有一双手一把刀,只能保护一个人。他不怕罪恶,也不怕报应,只怕沈玦落得和他娘一样,只怕自己还像当初那样无能为力。
片片槐叶从天穹落下,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射下来,是道道金色的光柱,里面有尘埃飞舞。沈玦觉得他和夏侯潋也是那无数尘埃中的两粒,在光潮中不能自已地涌动,随着大流向前,却终于在茫茫尘海中拥抱住了彼此。
他心里有悲伤也有甜蜜,是满腹苦涩中的甘甜,矛盾,又惹人沉迷。他步步为营小心经营了十年,一颗心早已在深宫中摔打得水火不侵,坚硬如铁。可这一刻心突然变得万分柔软,像一团棉一片云,可以用手抓住,放进夏侯潋滚烫的掌心。
“少爷,你好笨哦。”夏侯潋说。
“你才笨。”沈玦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不敢多说话,怕夏侯潋听出来。
“老是把我往外推。”夏侯潋用力握了握他的肩头,“以后别这样了。”
不会了。沈玦默默地想,他会把他抓住的,永远都不放手。
“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啊?”
“藏。”沈玦道,“今夜子时,司徒会带着红夷大炮来轰广灵寺。我们只要好好躲在山上,等下面轰完了,就能出去了。”
夏侯潋瞪大眼睛,“你还能弄来红夷大炮?”
“神机营统领孙明是魏德旧党,当年他在湖广任都督的时候给魏德造过生祠,拍了不少马屁,但其实都是为了向魏德要粮饷,他们才好打倭寇。”沈玦道,“魏德倒台,他为了保命向我投诚,所以他只降了职,否则当如李显一般,一家老小充军的充军,入教坊司的入教坊司。现在我要是也倒了,就没人能保他了。神机营夤夜丢失一门大炮,次日寻回,这事儿说大不算大,说小不算小,但无论如何,总比他没命的强。”
既然如此,那只要不被禁军发现就行。
夏侯潋站起来到四处查看了一下地形,暗自揣度了一番若是敌人来了该往何处撤最稳妥。还得找个安全的荫蔽,山洞不能去,万一被发现了堵在里面就歇菜了。只能找个有遮掩的地方,起码好逃命。让沈玦靠在石头上歇息,他爬上树,侦查四周。三百步开外走过一队兵士,人数增加了,足有三十余人。
这些小兵刀术不佳,可架不住人海战术车轮战。蝗虫扎成堆尚且无招架之力,何况人。夏侯潋有些不安,溜下树想和沈玦商量。沈玦已经睡着了,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夏侯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更烫了,又摸了摸沈玦的手臂和脖子,烫得吓人。
一路奔波,又在风地里,病情加重了。沈玦当真是纸糊成的人儿,风一吹就能倒。这大小姐的身子,还跳崖假死,假死都能变成真死。
夏侯潋攒着眉头想了半晌,忽然有了个主意。
夏侯潋把沈玦背起来,顺着来时的坡爬上崖,从尸体上扒了两套衣裳和铠甲下来。沈玦被颠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夏侯潋:“你干嘛?”
“你睡你的,不用管。”
夏侯潋走了一程子路,找了块背风的山石,把沈玦放下来。先换好自己的衣裳,然后着手扒沈玦的衣服。沈玦头脑发晕,迷蒙之中有双手撩开自己的衣摆,正解着裤腰带,当下吓了一大跳,睁开眼,抓住夏侯潋的手,满眼风雷暗蓄,风雨欲来。
“做什么?”
“帮你换衣服啊,干嘛?”夏侯潋莫名其妙,“搜捕的人又多了,现在一队三十多个,你病成这样,我一个人没法打。换身衣裳,再易个容,一会儿我们去他们大营里躲躲,子时之前离开就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倒是个好计策。
只是……
沈玦紧了紧裤腰带,道:“我自己换。”
大约是不愿自己的伤处曝露人前吧。夏侯潋忽然明白过来,心微微揪了一下,在一块儿这么久,他几乎忘记沈玦是太监了。他和旁的太监不同,约莫是用瑞脑熏香的缘故,身上永远是香喷喷的,不像旁的太监身上有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模样又生的好,莫说太监,就是身子齐全的男人也比不上他。
夏侯潋点点头,自觉转到山石背后去,等沈玦换衣服。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层层丝帛堆委在地的细碎声响。夏侯潋抱着臂,等了半晌,那边传来沈玦闷闷的声音,“我好了。”
夏侯潋踅身回去,见沈玦神色似乎不大高兴,抱歉地说道:“我想着还有层亵裤,能遮挡一二,便自作主张替你换……”
“我没生你气。”沈玦打断他,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闭上嘴不吭声了。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