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拿不定主意,频频看向沈玦,沈玦偏吞了哑药一般,动动嘴皮子的兆头都没有。幼帝沉吟着,道:“那……”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又道,“查问卷宗都存在锦衣卫衙门,何须再审一遍那么麻烦?不如请大理寺派人过来,核查卷宗文书。若非有必要,诏狱当着大理寺诸臣工的面儿,再提审一遍。如此岂不便宜?”说着,斜斜看向大理寺卿,“难道大理寺疑心锦衣卫办事不力不成?”
“大人多虑,”大理寺卿微微一笑,“臣也是为沈厂臣着想。若厂臣清白无辜,又何惧刑部再审一遍呢?”
两个人你来我往,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幼帝在宝座上坐了半天,早已不耐烦,屁股左动右动。底下双方已经吵起来了,大岐文官颇有血性,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可嘴皮子能压死人。幼帝听了耳朵疼,拍着金漆围屏大声道:“够了!都给朕住口!”
大汉将军大喝一声,臣工都悻悻住了口,幼帝看向沈玦,道“厂臣,这毕竟是你的事儿,你倒是说句话,怎么处置的好?”
大理寺卿又要开口,沈玦缓缓抬起眼来,眸中风雷毕现,竟将他逼得生生住了嘴。沈玦提着袍子,一步步从汉白玉台阶上下来,摘了乌纱帽,向幼帝叩首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身为司礼监掌印,替陛下分忧原本才是臣的分内之事,谁曾想倒给陛下惹了麻烦,将这等事儿闹上殿来,还要陛下忧心,臣实在万死难辞其咎。此二人无端殒命确实与臣无关,但臣空口白牙,确也说不明白,既然刑部可以还臣一个清白,便望陛下将此案移交三司,臣褪下乌纱帽,闭门悔思,听凭决断。”
幼帝慌道:“这如何使得?厂臣摘了职务,宫里头可怎么办?过几日朕还要去广灵寺进香,这一应事务都是厂臣经手,如何能说走就走?”
锦衣卫指挥使上前道:“不如请厂臣暂领诸事,若刑部要审,随时派人传唤便是,也是一样,还免得陛下忧心。”
“有理有理,就这么办!”幼帝喜道。
散了朝,沈玦扶幼帝回寝宫。阉党在宫门聚集,手揣在袖子里一边儿等沈玦一边儿商量对策。来者不善,且还来势汹汹,大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嗟叹着,远远地瞧见那个男人从天街上迤逦走过来,璀璨的晨曦拥着他,仿佛是上天极为眷顾的人儿。
沈玦走近了,却虚虚一抬手,众人都噤了声儿,拱手低着头退立左右。他上了马车,众人目送着他离了宫,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进香的日子一眨眼就到了。御道上清了路,两边支起步障,百姓在楼上探脑袋出来看,底下乌泱泱的一长串,因为先帝夏日里晏驾,今年的进香十分简省,然而落在百姓眼里,仍是一样的豪奢。凤辇龙车,卤簿开道,禁军护卫,厂卫随行,锦绣堆成堆,端的是天家气派。
幼帝在队伍的最前头,好不容易出宫,高兴得紧,扒着窗子看外头的景致。龙辇后面是太后的凤辇,太后端坐在里面,手里慢慢数着佛珠。她依旧是秀丽的脸庞,戴了狄髻,珠翠压在头顶,越发显得云鬓如墨,肤色如雪。唇上点了口脂,油汪汪的,精致得像一块精雕细琢的宝石。朱夏侍奉在旁,辇车旁经过沈玦,朱夏眼睛一亮,隔着窗子朝他行了一礼。
“厂臣近来可好啊?”太后瞥见沈玦,淡淡地开口。
“劳娘娘挂念,臣依旧是老样子。”
“可我听说厂臣最近惹了官司,粘上两条人命,听说他们的家人甚是蛮横,这几日常在东厂门口蹲踞,哭喊着要伸冤。可有此事?”
沈玦淡笑着答道:“确有其事。陛下已移交刑部查办了,相信不日便有结果。”
太后见他神色自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语气却还是淡淡的,仿佛漫不经心,“厂臣是个有成算的,想必不会被这等无赖拖累。”
“借娘娘吉言。”沈玦眯眼望着御道上的日光,“是不是无赖,还要再看分晓。”
“哦?厂臣的话似乎别有深机?”
“娘娘多虑了,臣没有旁的意思。左右是三司的职分,臣听凭料理,料想各位大人才高德俊,定没有冤枉臣的道理。”沈玦略略矮身行了一揖,打马往前走了。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倘若听凭料理,那他还是沈玦么?太后定了定神,低声问朱夏道:“万伯海那儿消息可传妥了?”
朱夏点头,“都妥当了。”
“好,”太后慢慢勾唇,“此人厉害,料想姚氏母子还放不倒他。可他必定想不到,我还有后招,广灵寺,且看着吧!”
朱夏悬着心,微微咬唇,“娘娘,您会要他的命么?”
太后笼着朱夏的手,笑道:“傻孩子,我怎么会杀他?不过是给他点儿教训,吃吃苦头。放心,横竖会留他一命的,总不能让你做寡妇。”
朱夏迟疑着点点头。
沈玦慢慢走着,司徒谨策马赶上来,低声道:“督主。”
沈玦按了按太阳穴,天气转凉了,身子不大爽利。他扭过脸问道:“夏侯潋没来吧。”
“没有,我已告知他错误的时间,他应当以为今日休沐,后日才是进香的日子。”
沈玦点头,“这样就好。”朝堂上的腌臜事儿,他不希望夏侯潋掺和进来。夏侯潋好不容易才有的安稳日子,不能被他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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