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刚要登车,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直眉楞眼地贴着墙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把狗尾巴草,口中叫着:“好俊俏的大哥哥!送你花儿!”
一个番子拦住了他,大家都抿着嘴儿笑。
有番子道:“小娃娃,你这是狗尾巴草,可不是花儿啊!”
小孩儿懵懂地瞧瞧手里,又瞧瞧沈玦,道:“可刚才那个哥哥说这是花儿呀!”
那边的沈玦忽然道:“掰开他的手!”
番子色变,忙把孩子握着狗尾巴草的拳头掰开,里面藏了一根毒针,太阳底下,针尖泛着妖异的蓝色。小孩儿忽然尖叫起来,不管不顾地冲向沈玦。夏侯潋上前拉了一把沈玦,将他护在身后,另一个番子冲上去,将那孩子踹倒在地。
孩子扑在地上,没有再爬起来,番子把他翻过来,只见口眼流血,已是没命了。
“聪哥儿!”又是一声尖叫,一个妇人从胡同口跑过来,抱着地上的孩子哭嚎,“我的聪哥儿啊!好你个沈阉,他不过是个孩子,不小心冲撞了你,你就要他的命啊!”
胡同口渐渐围了一群人,站在那儿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沈阉!你草菅人命,还我孩子命来!大家快来看啊,快来看啊!天子脚下,沈玦目无王法,欺负我黔首百姓,没天理啊!”妇人散发大哭,“走了个魏阉,又来个沈阉!没活路啊!”
沈玦冷声道:“来人,把这妇人带下去!”
番子去拖人,妇人疯了似的乱撞,最后不知谁推了她一把,妇人踉跄着后退,头磕在沈玦家门口的石狮子上,一头碰死了。
霎时间,沈玦家门口横尸两具,石狮子的须弥座上鲜血淋漓,百姓哗然。
第71章歧路行迷
三通鼓后,钟声响起,仿佛自浩渺天穹传来,在天街上一圈一圈地回荡。天色还早,是微微的蓝,一轮残月挂在东方,薄而透明,是唯一的一点白。午门在钟声中洞开,两列百官自掖门后缓步走出,沿着天阶进入太和殿。
殿内锦衣卫沉默静立,彩绣狰狞的飞鱼服,繌金镶宝的绣春刀,百官在他们的注视之中分列两班。幼帝还没有来,这是常事了。皇帝年纪太小,时常起不来床,百官们记得有一回幼帝赖床不起,他们在殿中等了半个时辰,方匆匆跑来一个内侍宣布今日辍朝,还有一回他们终于等到了幼帝,他却是在司礼监掌印沈玦的背上上的殿,而且坐在宝座上时似乎也没有完全清醒。
天慢慢清明起来,熹微的晨光照入大殿,殿侧的彤花排门终于开了,内侍簇拥之中,一个呵着腰的男人擎着一个孩子的手走上宝座。孩子戴着乌纱二龙戏珠翼善冠,着黄地盘领衮龙袍,玉带太宽,虚虚悬在腰上,杏黄色的裙摆下,露出皂色的御靴。
幼帝在搀扶下登上宝座,脚挨不到脚踏,只能悬在空中。他身侧的男人为他掖好衣袍,从容直起身,晨光中看不清男人的脸,只听得他缓缓开口,声线清朗犹如佩环相击。
“跪——”
百官纷纷垂首跪地,口中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如潮,从太和殿涌向整个紫禁城。百官再站起来时,终于看清幼帝身侧的那个男人,乌纱帽下的脸庞无悲无喜,金织绣蟒衬得他姿容瑰秀,他是大岐最显赫的宦官,职掌中宫,权压百僚。
诸臣礼毕,沈玦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殿末班扬起一个声音:“陛下,臣有事启奏!”
幼帝开口道:“准奏。”
中书舍人自末班行至御前,声声咬字入骨:“司礼监掌印沈玦当街杀人,门头沟生药铺姚氏母子横尸沈府大门,当中幼童不过八岁之龄,沈玦丧心病狂,百姓惊骇,民怨沸腾,还请陛下定夺!”
百官惊诧,议论纷纷。沈玦把持厂卫,权势滔天,鲜有人与其作对,按说死的不过是两个平头百姓,没权没势的,塞点银子封住家人的口,再到刑部大理寺上下打点一番,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谁知竟有个不长眼的,把这事儿捅到大殿上来。
幼帝下意识看了一眼沈玦,沈玦没有什么反应,仍是垂着眼睫的模样,仿佛底下人弹劾的不是他一般。幼帝握着拳头咳了一声儿,道:“此事朕早已知晓,早前沈厂臣便已递了折子,同朕细细分说了一番。此事乃是姚氏母子先寻衅挑事,番子动手阻挠,推搡间二人不幸毙命,实与厂臣没什么干系。”
中书舍人依依不挠,“此乃沈玦一家之言,陛下如此独断,恐有偏听偏信之嫌!”
沈玦也并非没有拥趸,阉党的人觑着沈玦的神情,互相交换一个眼色,锦衣卫指挥使昂然出列,道:“陆大人此言差矣。此案一发,锦衣卫便已经查明。仵作验尸,发现二人身上皆无打斗痕迹,那姚氏妇人唯有头顶一处磕伤致命,而那男童死因更为蹊跷,乃是中雪上一支嵩之毒。难不成厂臣早就知道这二人会在沈府闹事,先给那男童服了毒药不成?”
幼帝点头同意。大理寺卿掖着牙芴出列,道:“陛下,按大岐律,此案当下发刑部查办,大理寺复核。锦衣卫虽亦有侦缉之责,但终究与厂臣过从甚密。这几日臣时常听闻,锦衣卫偏帮相护,百姓不服。依臣之见,不如将此案移交刑部,重新审理,也好还厂臣清白之名。”
阉党皆变了色。大理寺卿嘴上说为沈玦着想,但此案一旦脱离厂卫控制,谁知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看来中书舍人不过是个领头开炮的先锋官,厉害的还在后头。这是官场的老把戏了,官阶小的冲锋打头炮,真正主使坐镇后方,只是不知道幕后人究竟是谁。
阉党众人齐齐看向首辅,那是个老头子,执着笏板,两个眼皮耷拉着,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阉党递着眼色,似乎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