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厌蹚着水走下去,把死尸拉上来,死尸泡了水出奇得重,夏侯潋搭了一把手,拽住尸体的肩头,和持厌一起把他提上岸。
“是伽蓝暗桩,我见过他,”持厌说,“前几天我在他的摊子上买过蟹黄包。”
持厌从腰带里抽出一个粉红色的荷包,从里头掏出一颗松子糖,放进暗桩的手心。
一看就知道,是楼里的女人给他的。
“你要吗?”持厌问。
夏侯潋摇头,“你自己吃吧。”
持厌收起荷包,继续洗衣裳。
夏侯潋看见河中心又捞起一具死尸,对持厌说:“你别跟她们说河里死了人。”
持厌愣愣地抬起头。
“别说就对了。”夏侯潋说。
持厌“哦”了一声,埋头拧干衣衫的水,放进干的木盆里。
“我听说老不死的召你回山。”
持厌点头道:“住持要我去瓦剌杀一个首领。”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关山万里和咫尺方寸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持厌,”夏侯潋说,“你就没有什么你自己想要干的事情吗?”
持厌愣了一下,才道:“有的。”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扑动,“小潋和住持想要做的,就是我想要做的。”
这下轮到夏侯潋愣了,“你自己呢?我是说你自己。”
“我们有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血,也有一样的心,你是这世上的另一个我。”持厌轻声道,“所以你想要做的就是我想要做的,这就是我自己想要的。”
“那住持呢?”
“住持对我很好,像师父,像父亲。”持厌说得很自然,夏侯潋有些生气,那个老家伙明明只把持厌当成一把刀,可持厌一无所觉。
夏侯潋压制住怒火,道:“他哪里对你好了?”
持厌转过头,望着河房的青瓦白墙,还有河面上的乌篷船。
“小潋,你很讨厌伽蓝,讨厌杀人,可是我不讨厌。其实山上和山下没有什么分别,每个人都只有一点点东西,一包松子糖,几包银子,或许还有一个院子,每个人拥有的都很少。可是每个人都想夺走别人的东西,做买卖的要别人的钱,当官的要别人的权,我们要别人的命。大家都一样,为什么要讨厌?”
“这不一样……”
“柳归藏要迦楼罗的命,你要柳归藏的命。没有什么不同。”持厌握住夏侯潋的手,“可是住持教我练刀,给我风筝,所以我喜欢他。你是小潋,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另一个我,相反的我。
“我喜欢你,小潋。”
持厌的眼睛大而黑,夏侯潋看见里面的徘徊的天光云影,还有他自己。
他的嘴巴里泛起苦涩,像吃了一个涩涩的核桃。他低下头,回握持厌的手,“我知道了。我也喜欢你,持厌。”
“哎,我的娘,兄弟情深,我都快哭了!”唐十七贱兮兮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夏侯潋折了一根树枝,反手就是一敲。
唐十七嘻嘻哈哈地蹦到一边。书情从另一边跑过来,春风满面的模样。
“哟?居然舍得起床?”唐十七揽住书情的肩膀,“秀才,第一夜感觉如何,是不是欲仙欲死?”
书情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滚你丫的。”夏侯潋把书情拽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到书情手里,“师父不在身边,师哥就是你的长辈。男人没有家底不像话,这些银票你收着。鸨儿说那个姑娘不知道我们的底细,你慢慢跟她说,也不要说你是伽蓝的人,就说你是个杀人犯,她要是还肯跟着你,你就把人家带回伽蓝好好过日子。师哥到时候带人给你在师父家边上盖一个屋子,你们夫妻俩住着方便。”
书情接过银票,眼眶红了。
“人姑娘也不容易,好好待人家,知道不?”夏侯潋拍他的肩膀,“人要不愿意跟你,也就罢了,把这些银钞给她,别瞎缠着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