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情红着脸点头。
柳梢儿笑,她弯着眉眼的时候,像极了柳梢头的月牙。
“我就知道不可能是那个叫夏侯潋的写的,那个大老粗,怎么写得出这样精致的词儿?”
“他是粗糙了些,可也粗中有细的。”膝头处的纹绣有一根线松了,书情揪着那根线头,小声道,“他烧饭可好吃了,我都不会呢。”
“你这人儿,明明你是新郎官,却净帮着外人说话。”柳梢儿吐了吐舌头,“你知不知道,本来妈妈要我嫁给他的,却不知道怎的,进来的变成你了。”
书情窘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道:“他……他不想成家,他有别的事儿要做。”
“幸好是你!”柳梢儿看起来很高兴,“上回妈妈偷偷指给我看,说他长得俊,身体也好,以后定然不会亏待我的。可是你瞧他那模样,凶神恶煞的,哪里像个好人?我以前在扬州的时候,有个姐姐被一个江湖客买了去,你猜怎么着?”
书情疑惑着看着她。
“没过几天,那个姐姐披头散发地跑回来,哭着求嬷嬷收留她,不要赶她回去。她脱了衣衫给大伙儿瞧,青青紫紫,简直没一块好肉。原来那个江湖客是个醉鬼,喝醉了就打女人!”
“我……夏侯潋不是那样的,他从来不随便打女人的!”书情分辨道。
“人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柳梢儿道,“最终姐姐还是被带走了,没办法,那个男人付了钱,姐姐就是他的。我那时候就想,我可千万不能嫁给一个江湖人,打打杀杀,吓死人了。最好呢,就是嫁给像你这样的秀才,多好,将来说不定你中了举,我就是举人老爷的夫人了!”
“我……”书情傻眼了,他没想到柳梢儿有这样的心思,“可是我……”
“妈妈跟我说,我长得漂亮,肯定能留住夏侯潋。她根本就想错了,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留在女人的床上呢?能留住他的,只有刀和血。我们这些风尘女子,说好听的是什么平康佳丽、秦淮千金,说难听点就是娼女。在他眼里,根本就是地上的尘泥吧。”柳梢儿定定地看着他,眸光像朦朦春雨下的潺潺江波,“郎君,你不会这样对奴家的,是吧?”
书情望着那双眼,整颗心好像都要被吸进去一般。他急促地呼吸着,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他也是个刺客,也是个江湖人。
他要说吗?书情揪着膝头上的绣线。
说,还是不说?书情觉得自己头很痛。他又看了一眼柳梢儿,她满怀希冀地望着他,眼里漾着溶溶春水。
最终,他听见自己说:“放心吧,不会的。”
声音微弱,可是足够清晰。
外头,鸨儿火急火燎地把这事儿报给柳香奴,柳香奴一个手抖,螺黛一歪,画出去好长一条墨线。把鸨儿招呼出去,柳香奴走出屋子,敲开另一扇门,黑衣男人端坐在黑暗里,沉默不语。
柳香奴低头道:“您都知道了?”
“罢了,他和情爱没有缘分,随他去吧。”
“那书情……”柳香奴低声道,“柳梢儿不是个安分的,您为何要给潋哥儿挑这么个女人?”
“我原想让他明白,情爱都是镜花水月,一戳就会烟消云散,唯有手中刀剑才是真实的依靠。不过既然他已经明白,那就算了。”黑衣人叹了口气,“至于书情那孩子,也该长大了。秋叶不上心,就让我代他管管吧。”
第二天,夏侯潋起了个大早。走到河边上往上瞧,一方一方的窗子,回字纹的窗棂,豆腐皮似的窗纱,像皮影戏的剪纸。书情那屋子还黑着灯,昨晚过得快活,今儿怕是日不上三竿不能起。
背着手走出去一段,清晨的秦淮河冷冷清清,烟火气都散了,洗刷过似的,入眼都是干干净净的青瓦白墙。曲阑干临水的台阶下蹲了个熟悉的人影儿,身边摆了个两个大木盆,哼哧哼哧地洗衣裳。夏侯潋走过去一瞧,居然是持厌。盆里放的全是女人衣裳,鹅黄的褙子,大红的绸裤,竟还有主腰和肚兜。
夏侯潋:“……”
持厌人呆,让他干什么他都干。楼里的女人喜欢戏弄他,常常抓他当苦力,好像穿他洗的衣衫可以变天仙儿似的。持厌答应干活儿,女人就送他手帕和丝巾,还有的往他嘴里塞糖。每回夏侯潋回来,总能看见持厌脖子上系着女人的丝帕,捧着大木盆去河边洗衣裳。
他就是这样,要他洗衣服他洗,要他杀人他也杀。
河上漂来一具黑衣死尸,脸已经泡的发胀,看不出模样。夏侯潋这才发现,河上多了好几艘捞尸船,昨晚打架的那个楼舫泊在远处的岸边,等着工匠修葺。
昨夜不知道刺杀的何人,看来是失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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