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所谓伽蓝真的在乎夏侯潋的死活么?
夏侯潋苦笑,道:“是这样的,我已经习惯了。我刀术练得不到家,常常办砸生意,受人埋汰也是正常。伽蓝这地儿向来只拿刀子说话,你干不过别人,就乖乖缩成鹌鹑别露脑袋,若非我娘刀子利,我得被他们欺负死。”说到一半,夏侯潋想起什么来,脸色一变,问道,“等等,你刚刚说几个刺客,刺杀马贵妃不止一个刺客么?”
“岂止一个。有四个刺客死在了承乾宫,其余的都逃了。”沈玦想起迦楼罗,仍是憋着没说出口。他很明白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私是他的本性,只要能留下夏侯潋,欺瞒还是哄骗都不在话下。
夏侯潋惊呆了。
折了四个刺客,这是伽蓝不可想象的损失。伽蓝从各地带回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养在村子里,每个小孩儿从五岁开始扎马步,七岁开始摸木刀,十岁动真刀。每一个刺客的培养都至少要花费七年的工夫,而刺客们的寿命平均不会超过二十八岁。
先不说这些小孩有三分之二都选择了留在山里当农夫,便说即便孩子补上了刺客的缺儿,大部分也活不过两年。刺客最危险的时候便是开头和尾巴那几年,要么是因为太年轻,没有经验,死于疏忽,要么是因为太疲倦,身上积年累月的伤拖垮了身子,压根儿不想活了。
所以伽蓝刺客从来只挥出计划中的那一击,一击不中立即撤离。伽蓝也很少大规模一起行动,只会派暗桩负责接应和支援。不管是上次的谢家灭门还是这次的皇宫刺杀,都是伽蓝历史上鲜少出现的大规模集体刺杀行动。
住持那个老秃驴,该不会真的见钱眼开晚节不保,把伽蓝卖给了魏德吧?
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尚且能耍耍帅,拿来给别人吹吹牛,说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之类的。可当太监的鹰犬走狗就太令人倒胃口了,吹嘘自己多了个没壶嘴儿的主子么?夏侯潋很郁闷。
沈玦见他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问道:“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夏侯潋刚准备答话,有一溜儿脚步声响在窗沿下,道:“沈公公,外头有羽林卫请您过去说话。”
夏侯潋和沈玦面面相觑,夏侯潋抓住沈玦的衣袖,沈玦按了按他的手道:“不必惊慌。”便起身戴上帽子,整了整衣服走了出去。
宫门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羽林卫,见着沈玦,打了个躬,把几包药包递给他道:“卑职是司徒的同乡,这是他叫卑职送来的。”
“司徒?”沈玦疑惑问道。
“公公不认识司徒校尉?”羽林卫有些吃惊,挠挠头道,“就是昨儿晚上杀了几个刺客的羽林卫校尉司徒谨,为了追击一个最厉害的女刺客,肋下还挨了一刀呢。”
原来是他。沈玦心里波澜不惊,没什么动静。在这宫里,他见过好心肠,也见过黑肚皮,只不过好心肠见得少些,因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沈玦眉眼低垂,摆出一贯的谦恭模样说道:“怪奴婢脑子笨,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原来是司徒大人。司徒大人好意,奴婢冒昧领受了,请大人替奴婢转呈谢意。”
沈玦在宫里行走了两年,在以往温良恭俭的脸皮上又多磨出“谦卑”二字,靠着这么一副人畜无害又进退有度的模样,和他一同进宫的其他人都在为有权势的太监端茶送水甚至洗脚刷夜壶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乾西四所的小管事了。
他得心应手地摆着一副既近且远的微笑,等着羽林卫说完不痛不痒的客气话,他就能回去歇着了。
然而,羽林卫耷拉着眉眼道:“卑职怕是转呈不了了。”
沈玦的笑容僵了一下,道:“大人这是何意?”
“魏公公说旁人都死了,怎么独司徒活下来了,定是司徒贪生怕死,缩在后头不肯用尽全力。若非他也受了重伤,只怕还要挨上几板子。这会儿上面下了文书,司徒被贬去了京郊大营。”羽林卫长叹了一声,本想骂几句魏德死太监,突然想起沈玦也是个太监,生生住了嘴。
沈玦默了会儿,暖声道:“司徒大人武艺高强,大人放心,京郊大营埋没不了他。”
“话是这么说,可这日子难熬啊。罢了罢了,也怪司徒为人太老实,平常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兄弟不说,更不会送点儿礼巴结巴结有能耐的公公……呃,沈公公,您别误会,卑职不是说您没能耐。”羽林卫心里骂了几句自己的狗嘴,赔笑道。
“大人多虑了,奴婢省得。司徒大人是好人,奴婢没本事,倒认识几个人,许能说上几句好话,让司徒大人在大营里得个好点儿的差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能不能成也不一定,沈玦不吝啬卖人情。
羽林卫眼睛一亮,笑道:“那太好了,司徒能交上您这么个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卑职还得回去当值,先走了,公公莫送!”
沈玦回到屋里,瞥见夏侯潋坐在镜子前重新捯饬他那张假脸,随口问道:“夏侯潋,你觉得好人会有好报么?”
夏侯潋望着屋顶想了想,道:“有啊,至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这样么?”沈玦放下手里的药包,自己笑了笑,“可我目光太短浅,只看这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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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谨左手捂着肋下的伤口,右手扶着墙慢慢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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