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潋见他越说越不对劲儿了,连忙止住他的话头,道:“得了吧你,我们少爷才不像你们。背你的折子,少废话。”
谢惊涛哼了声,道:“不识抬举。”看了眼手里的奏折,又瞧瞧他们,疑道:“你们不带着这奏折背背吗?爹大后天就要检查了。”
“什么东西?我们没有。”夏侯潋道。
“弹劾魏德的奏折啊,爹吃饱了没事干,要咱们全府的人都背,识字的自己背,不识字的跟着管家背。”
夏侯潋沉默了,谢惊涛说的“全府”,恐怕并不包括秋梧院。
夏侯潋想不明白,谢惊澜这样惊才绝艳,怎么谢秉风活像瞎了眼似的,非要把他摆在一边装看不见。
月影西移,高高挂上了柳梢头。谢惊涛那边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黑暗里传来他打呼噜的声音。夜很静,有零虫躲在草丛里叫唤,一声接着一声。外面刮起了风,吹得门板颤动,顶上的灰簌簌地落了点儿下来,像经久不化的雪。
夏侯潋正昏昏欲睡,门被悄悄打开,有人躲在外头发出“嘶嘶”的声音,夏侯潋扭过头去,见莲香和兰姑姑探头探脑,一面龇牙咧嘴地朝夏侯潋使着眼色。
夏侯潋拍了拍谢惊澜,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绕过谢惊涛,蹲在门边上。
兰姑姑递给夏侯潋一床被子,面带忧戚地说道:“夜里寒凉,怕你们两个冻着,这床被子先凑合着盖着,若是还觉得冷,两个人凑得近些,勉强取暖。”
莲香眼利,瞧见谢惊澜脸上的红痕,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眼眶顿时盛满了泪水。
“姑姑,还是你们好。”夏侯潋把被子披在谢惊澜背上,道。
“我们先走了,要是被刘嬷嬷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搬弄什么是非。”兰姑姑道。
“等等,”谢惊澜拉住兰姑姑的衣襟,道,“姑姑,您知不知道为什么爹这么讨厌我和我娘?”
兰姑姑明显愣了愣,眼神慌张了起來,道:“我……”她似是不愿意说这件事,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姑姑,我要听实话。”
莲香急道:“姑姑,您就说吧。”
兰姑姑叹了口气,看了眼谢惊澜,慢慢道:“你娘当初是个笔墨丫头,这你是知道的。有一日老爷喝醉了酒,便……便要了你娘亲。原本这事儿也没什么,谁家府里头都有的事儿,偏生你娘是个倔强的性子,想不开,竟偷溜出府,告了官。”
“然后呢?”谢惊澜问道。
“又赶巧当年那个官老爷是个不讲情理的倔驴,老爷百般求情也无用,判了老爷一个奸淫下人的罪名,连贬三级。老爷从那后就恨上你娘了,虽然你娘肚子里有了你,他对你们娘俩也是不闻不问。”兰姑姑抹了把泪,道,“男人都是这么铁石心肠,只是苦了你娘,也苦了你。”
“既然去告了官,便是做好了和谢秉风决裂的打算,怎得又到府里当了姨娘?”夏侯潋问道。
兰姑姑摇头道:“那时候姨娘还不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了少爷了,等知道了却也无法挽回了。试问一个女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怎么养活一个孩子,少爷也不能没爹啊。她原本不肯回府,我苦口婆心地劝她,她才回来。”
夏侯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看兰姑姑淌着泪,没能说出口。
兰姑姑道:“老爷心太狠了,姨娘成日冷居在院子里,没人管没人疼的,才熬了几年,就撒手去了。”
谢惊澜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快些回去吧。”
莲香依依不舍地说道:“少爷,您可得保重。”说着,瞪了眼夏侯潋,“你照看好少爷,这次都赖你。”
夏侯潋闷闷道:“我知道。”
严丝合缝地关上门,谢惊澜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睛看着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今晚沉默得很,几乎没说几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蜡烛已经灭了,整个屋子黑洞洞的,沉重如铁的黑暗混着难以言喻的悲戚压在他肩膀上,让他没有力气抬起头。
要是兰姑姑没有劝他娘亲,或许他娘亲就不会抑郁而终。
或许,他现在会像夏侯潋一样,当个街头的小流氓。他会成日和大街上的玩伴一起四处捣乱,等娘亲有了闲工夫,拎着竹竿子满大街地打他。他的玩伴会大叫:“谢惊澜,快跑!你娘要追上你了!”
眼睛酸得厉害,一滴很小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在翘曲的睫毛上颤了颤,沿着脸颊滴进了衣领。幸好屋里黑,夏侯潋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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