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注定没什么指望了,”夏侯潋抬起头,眼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可是你有啊,读书做官,修身齐家平天下,千古流芳,万世传颂,多好。”
他和谢惊澜走的完完全全是两条路,一条通向花团锦簇,一条通向没有光的所在。
谢惊澜心里像被扎了几根小针,若有若无地疼。
他张了张嘴:“我……”
他真的想要这个么?
最初读书,是想要有朝一日谢家俯首跪地,后悔不迭。后来跟着戴圣言学习,才改了原来那个卑鄙的念头。
只是自始自终,他最挂在心上的,也并非街头巷尾汲汲营营的芸芸众生。
他们太远了,太多了。
而他的心很小,坑坑洼洼的心底,只足够装一点点东西。
“我会救你的,他日我执掌朝政之时,便是你脱离苦海之际。你的老大再强大,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吧。”
夏侯潋拨弄炭火的手停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顶,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你要动用举国之力来抢亲似的。”
谢惊澜本还有些忐忑,他害怕夏侯潋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毕竟未来的事情如何说得准,他怎么有把握彼年彼月他一定位极人臣呢?
就是他有把握,夏侯潋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却没想到,夏侯潋终究是不学无术,脑子里装了太多才子佳人,将军公主的无聊话本和折子戏,一张口便让谢惊澜无话可说。
谢惊澜瞟了夏侯潋一眼,道:“你长得不赖,不枉担了这个名头。”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开春了。夏侯潋在盆里踩着谢惊澜的亵衣亵裤,他扎着裤腿撸着袖子,露出修长的胳膊腿,洗了好一会儿的衣服,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脸颊上。十二岁的少年人,身子结结实实,有种阳光般的朝气。
他没敢踩太久,毕竟谢惊澜要是知道他这么洗衣服,一定会气得死过去又活过来。谢惊澜那小子自从晚上“尿”裤子,便不愿意把衣裤交给兰姑姑和莲香洗。反正夏侯潋知道这事儿,他又不想自己洗衣服,便干脆把衣裤扔给了夏侯潋。
好不容易洗完了衣服,夏侯潋把衣服挂上晾衣绳,把自己拾缀拾缀,去藏书楼接谢惊澜。戴圣言这几日去了莫愁湖,谢惊澜便自己去藏书楼看书。今日晚上有庙会,夏侯潋死皮赖脸地磨了谢惊澜好久才让他答应晚上跟自己溜出去看花灯。
谢惊澜埋头在梨花木的方桌上,面前堆了一座小书山,他穿着藕白色的夹袄,越发衬得人像白璧一般,只是身子单薄了些,透着股病气,像是纸糊起来的人儿,风一吹就能飘得无影无踪。
夏侯潋叫了声“少爷”,谢惊澜抬起头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他生得过于好看,随便瞥一眼都有点勾人心魄的味道。夏侯潋在心里吐了吐舌头,换了个称呼:惊澜大小姐。
夏侯潋帮他整理好书箱,放在书架上,把带来的下人装扮给他换上。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干了,夏侯潋天生带着一股子魔性,谁沾上他都会被他带坏,在歪路子上一去不复返,连莲香都被他带着溜出府逛过一回。只是莲香出府光在脂粉铺子里打转,那之后夏侯潋发誓再也不带她出门。
“只许玩半个时辰。”谢惊澜叮嘱道。
夏侯潋一个劲儿地点头:“成!”
两人抄小道走,连着翻了两堵墙,终于出了府。快要出巷口的时候,忽闻背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三少爷,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两人顿时呆住了,身子已经凉了半截,慢吞吞地回过头来,正是刘嬷嬷,满脸的横肉,一双眯缝眼,射出冷冷的光。
“可逮住你们了,你们也太明目张胆了些,若不是老奴盯着你们,夫人还不知道你们胆子这么大呢。”
夏侯潋暗恨没提防住刘嬷嬷那个奸细,平日谢惊澜在藏书楼都要待到很晚,藏书楼位置又很偏僻,没什么人过去,他们本想假装还在藏书楼里读书,其实人早就去看花灯了,没想到仍是被刘嬷嬷发觉了。
夏侯潋上前一步,道:“都是我撺掇着少爷溜出府的,要罚就罚我吧!”
“夏侯潋,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谢惊澜拉住夏侯潋的手腕,道,“嬷嬷,不用多说什么,夫人要罚便罚吧。”
刘嬷嬷一个也没有放过,押着两个人一起去了堂屋。月上柳梢,灯笼都点起来了,昏黄的光压不住房梁木柱阴沉沉的暗影,萧氏和谢秉风坐在上首,阴影罩住了谢秉风的脸,让他显得神情莫测。
谢惊澜撩袍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道:“惊澜前来向父亲请罪。”
谢秉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为父以为你是个能安心读书的好性儿,没想到也如此胡闹。说,你这是打算去哪疯?”
“本打算去庙会逛逛。”谢惊澜低眉顺眼,脸上写满了温良恭俭让,“惊澜知错了,请父亲重重责罚,惊澜定不敢再犯。”
谢秉风见他主动认错,态度乖巧,气消了一半,说道:“罢了,你还小,贪玩也是在所难免,回去好好温书,为父便不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