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定定地望向那块牌位。
母妃的声音,仿佛再度回荡在耳旁。
“你父王娶我,不过是为了拉拢将门许家。待得许家没用了,成了敌人,你母妃便也成了心头大患。这一生,母妃非但不能驰骋沙场,反倒要被枕边人猜忌……”
许久后,霍景微一声叹息,动手点了一支长明烛,慎重地置于烛架上。一阵风自殿外吹来,这片火光微微摇曳,星星点点。
他在这里静默地站了许久,深陷于回忆之中。
只要站在这里,他便觉得母妃的亡魂时刻飘荡着。他无法离去,亦无法脱身。
终于,他下定决心离开。
一跨出门槛,他就看到唐笑语呆呆地蹲在屋檐下,双手托腮,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地上一只小麻雀瞧。那麻雀也不怕人,一蹦一蹦的,完全无视了这么大一个唐笑语。
“唐笑语。”
霍景喊了她一声,她也没回神,依旧盯着那只麻雀。直到霍景又喊了一声,她才陡然惊醒,慌张地站起来行礼。
“王,王爷!方才奴婢似乎隐隐听见什么佛音,这才出了神……”她有点面红耳赤。
霍景蹙眉,轻嗤一声:“狡辩。”
唐笑语不说话了,却偷偷撇了撇嘴。
见到她这副老老实实、又暗含不满的模样,霍景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他从那座充满着回忆、仿佛游荡着母妃亡魂的未央殿里踏了出来,回到了鲜活生动的人间。
而唐笑语,正是那个打开人间的机关。
他望着她,见她下垂的眉尖轻细,一双眼如琥珀似清澈,便忍不住有些好奇,她的父亲、母亲,又是何等人。
“你的家人何在?”霍景问。
“奴婢……奴婢的家人……”唐笑语有些为难,“多年未有书信了。”
“嗯?”霍景有些疑惑,“不曾联系过?”
唐笑语讪讪笑说:“让王爷见笑了。”
霍景凝眸,喃喃问道:“你的母亲,是如何一个人?”
“奴婢的娘亲?”唐笑语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回忆着母亲的模样,“她是个寻常女子,不识字,整日里做绣活补贴家用,脾气不大好,但会焖好喝的粥。”
不过,那粥基本都是给哥哥和父亲喝的,她是个姑娘家,沾不到几口粥。
“后来……”唐笑语摩挲着下巴,温温软软地笑起来,“家中贫困,为了让哥哥有书读,爹娘便将我卖去做了个舞姬,此后,便再未联络过了。”
现在想来,父亲、母亲的容貌,竟已有些模糊了,她也不大记得母亲做的粥是什么味道,只记得母亲从燕妈妈手里接过一小袋银子时,母亲那张黑黑瘦瘦、从来憔悴瘦削的脸,第一次展露出打从心底的欢欣笑容,难得地显露出几分明艳。
原来,母亲也该是个美人。
不知为何,回忆起这件事,她便只有苦笑,眉心蹙得紧。
忽而间,她的后脑勺被人摸了一下。
是霍景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目光直视前方,道:“过去的事儿,便让它过去吧。”
唐笑语摸了下被他拍过的地方,小声嘀咕道:“发髻被王爷拍散了。”话音刚落,她原本松松插着的发簪,竟然啪叽掉下来了。
霍景:……
他的手,威力竟如斯之大?
他敷衍地捡起那支发簪,随意地将它插回了唐笑语的发髻里。
一根花檀木簪,笔直地插在她的发髻正中央,像一支矛,顶天而立,直冲天空;又像一棵松树,狂野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