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府。
“王爷,蒋家的人来了。”
飞七杵在朱红门扇前,探头探脑的,想敲门却又不大敢。他今年十六岁,领着王府行走一职,每天都要在宁王殿下的跟前转悠。但是,就算天天都要见到宁王,飞七还是有些畏惧这位不大好相处的主子。
“进来吧。”
飞七听到这声音,才敢往里头跨进去。他垂头,没了往日年少的跳脱劲,恭恭敬敬道:“王爷,蒋大人送了份礼到咱们这儿来,您瞧着是收还是不收?”
屋里头光线微黯,金铜炉内篆香将要烧尽了,留一缕细细白烟,孱如要断线的雨珠子似的。半卷青幔捎挂于月牙钩上,呈露出一道人影。但见一男子斜靠在榻上,肩披玄色外袍,长发流散,半遮着面庞。
“蒋海忠?”这男子微微抬首,反问道。
帘幔为风所鼓,才叫人能窥见他几分面容:剑眉微扬,凤眸半敛,仿含珠玑棠棣之璨。眉目虽好,神态却颇为凌冽,竟有几分展翮躏秦之势,竟如一柄锋芒不掩、沾了血光的剑,带着缕缕戾意。
飞七本想回话,被霍景瞥了一眼,就有些懵了,迟疑了片刻才回答:“回王爷的话,正是。”他知道,王爷一定是又犯了梦魇之症,这才会在小憩后满面阴云。这个时候的王爷,往往脾气最不好。
霍景看着这少年迟疑的样子,轻笑起来:“飞七,你到本王这儿也有近一年了,怎么还是这样胆小?”
飞七有些愧疚,少年面庞微微涨红,道:“属下无能。”
霍景仰头,目光漫漫一扫,落到绘着四鹿九葩的梁上:“蒋海忠送来的,是些什么?”
这就是飞七有些难以启齿的地方了:“是…是三个女子……”说完,他也有点儿恼烦。这蒋海忠瞧着是个满身文人傲骨的,谁知道竟用女色来讨好王爷。可他家王爷,又岂是会被美色吸引之徒?
霍景听罢,无谓道:“不收,打哪儿来,送哪儿去。”
飞七越发为难了:“王爷,那三个女子之中,有一位叫李珠儿的,乃是蒋大人的义女。她好歹名义上是蒋府出来的姑娘,恐怕不是那么好打发。”
“……哦?义女?”霍景长眉一挑,唇角讥讽地勾了起来,“恐怕是个探听情报的细作。”顿了顿,霍景靠回锦榻上,垂眸道:“罢了,本王恰好缺个由头让这蒋海忠再翻不起身。倒不如就让她们入府住着,只要那个叫李珠儿的有分毫异动,便立即处置了。”
飞七连忙领命:“是。”
霍景阖眸,似乎又要入眠了。飞七看他面色沉沉,有些忧虑,壮着胆子问道:“王爷,若是梦魇之症一直不好,不如请宫里的医正来瞧瞧吧。”
“不必了。”霍景说罢,就抬抬手,示意他下去。
飞七不敢多说话,连忙退出去又阖上了门,生怕惹来宁王殿下的怒火。他家这位王爷,自少年起便出入于战场之中,手上沾过的血不知几何。要是惹怒了他,一个不小心便是人头落地。
蒋海忠还在外院候着,见飞七出来,蒋海忠连忙问道:“不知宁王殿下可愿收下这份薄礼?”
“王爷收下了。”飞七点头说。
蒋海忠松了口气。
飞七抬眼扫去,蒋海忠身后的三个女子,各有千秋、风姿不同。一个是牡丹国色、丰肌艳容,一个是淡雅素净、貌如幽莲,剩下一位……
唐笑语原本正偷偷转着眼神光,瞥见飞七看自己,她半露皓齿,友好地笑了下,旋即便移开了目光。
飞七愣了下,少年的小心脏咚咚一跳。
这姑娘比他大不了多少,也是青春活泼模样。她方才悄然一笑,真是甜到了心坎里,仿佛簌簌催开了满枝的花儿似的。
语笑嫣然,不过如此。
只可惜,除了蒋海忠的义女李珠儿之外,另两人都是贱籍。就算来了这宁王府,她们也只是比奴婢略好一些,连半个主子都不算。
飞七是宁王跟前的人,宁王内院则归英嬷嬷管。蒋海忠离去后,便由英嬷嬷引她们三个女子去后院。
这宁王府内飞檐参差不见尽头,楼阁椒殿如簇丹青;池亭相照、银台排波,气派俨然无比。唐笑语在江州待了十年,还未曾开过这样的眼。一路穿过幽深花廊,她眼都不眨一下,几要看呆了。
李珠儿与苏婉婉也同样如此,各个皆是怔愣模样。李珠儿尤其如是,眼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英嬷嬷见她们三人如此,心底不由暗暗嘲笑。
——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眼皮子这样浅。
英嬷嬷四十余岁,体态微丰,脸却如苦瓜似的长,毫无蔼怜之色,只有挑剔严苛。她虽是个奴仆,但因她是宁王府的奴仆,反倒比寻常人还气派些。在唐笑语等人面前,颇有些趾高气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