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珠伸手将茶盏递到了赵禹宸面前,想了想,最后却也只是低头说了一句:“陛下……万万保重龙体。”
听着这话,赵禹宸便又忽的一笑:“你都已要出宫,何必还在意朕龙体如何?”
在这个时候,赵禹宸若是震怒质问,苏明珠还更好应对一些,但此刻见他这般面色惨白,却偏偏这般态度平和,仿佛当真对她离宫这事毫不在意的模样,她的心底却反而觉着越发难受了起来。
赵禹宸乃是帝王,日理万机,若是当真毫不在意,是合该理都不理,彻底将她视作蝼蚁一般的,又何必在刚刚昏迷醒来不久的时候,行到了龙武门上,特意来送她一个离宫出家的贵妃?
苏明珠紧紧的攥紧了手心,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敛了心神,便正襟危坐,低头道:
“有陛下这般的贤明仁德之君,乃是万民之福,只是明珠无德无能,有负皇恩,今日出宫,也会真心为陛下祈福,愿您诸事顺利,万岁无疆。”
赵禹宸低头抿了一口温茶,却是摇了摇头:“即便是万民之福,也不是因着朕,乃是因着你。”
“嗯?”苏明珠闻言一愣。
赵禹宸却是面色平静,他这话倒也不算虚言,前日他在苏明珠心中所见到的,乃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盛世景象,虽然只是只是短短十几息的功夫,对他所造成动容与震撼,却是世间再能说会道之人,也难以言喻万一。
他甚至觉着,与这十几息功夫之内的所见所思比起来来,什么母后太傅,后宫妃嫔,前朝官员之类,他之前所听的诸多心声,相较之下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琐碎小节,上天为他赐下这读心术,又叫他与明珠有了幼时情谊,却又生此变故,叫他耗尽了读心术,恐怕便是为了叫他亲眼看见这一幕幕大好江山。
只可惜,他所能看见的,也只是苏明珠心里印象深刻的一些场景文字,虽然震撼,但却仍旧像是隔着重重迷雾,他隐隐像是明白了许多,但是大部分,却都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日后若是能叫明珠愿意,或许便能为他解惑。
他在苏明珠心中所见的之景,终己一生,能叫大焘有其十分之一,便已是前无古人,万民之福,尧舜之功,禹汤之德,想来也不过如此。
如今想来,也难怪明珠对这后宫之位不屑一顾了。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她从前所活的世界皆是如此,莫说什么三从四德,卑顺妇道,甚至于连帝王都已不存。见识过了真正的膏腴之地,太平仙境的人,又如何会为了凡俗富贵而真心折腰?
这也正是明珠的纯粹坦率之处了。
他之前的委屈困惑,当真乃是井底之蛙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明珠心下也仍旧是在意他的,赵禹宸垂了眸,脑中又回忆起了他前日在摘星楼上的所见,除了那匪夷所思之景外,明珠这一世的记忆里,除了苏府,倒有大半都是与他的青梅竹马之情。
更莫提,她只找他这么一个男朋友,也乃是明珠亲口说过的,又非真正的童言无忌,即便是玩笑,其中也是必定带了几分真心的。
若是当真冷心绝情,毫不在意,她如今也不必出宫之前,连见朕一面都不敢。
男朋友……在嘴中缓缓的将这三个字琢磨了一遍,赵禹宸的神色便忍不住的有些微妙了起来。
“陛下,此话何意?”苏明珠自然不会知道赵禹宸转念之间便竟已想过了这么多,听了万民之福是因着她,只疑惑开口道。
赵禹宸回过神,一下下不急不缓的开了折扇,斟酌了一阵子,方又继续开口道:“朕前夜于摘星楼上,电击雷鸣之间,好像便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
赵禹宸抬起头,看着面前满面困惑的苏明珠,面色仍旧苍白虚弱,却又不知为何隐隐透出几分通透明了一般:“譬如,你从前的话,或许,都并非玩笑。”
“你上辈子,自小患有心疾,虽也长到了桃李之年,却是未经世事,这一次,苏将军夫妇伉俪情深,又唯有你一女,待你亦是如珠如宝,你的性子,难免便骄傲纯粹,容不得丁点隐晦,此刻想来,朕便也明白。”
听着这话,苏明珠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从前和赵禹辰玩笑时,的确说过自己有天生心疾,这辈子没有,那便一定是上辈子有之类的话,说起来,不单单赵禹辰,便是父母兄弟,甚至白兰几个侍女,闲谈玩笑之时,她都故意半真半假的提起过。
但小小年纪小姑娘,说什么上辈子的心疾,旁人自然都会以为小孩子信口胡说,故意玩笑罢了,她正是因为知道没人会相信,才敢这般大模大样的说出来。
可这会儿……赵禹宸竟然活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般,当真当了真?
若非此刻的赵禹宸的面色十分的平静,言语也十分有条理的样子,她一时间几乎都要疑心赵禹宸是不是当真被之前的春雷劈傻了!
可偏偏这劈傻之后,却竟都当真说到了点子上?
“陛……陛下……说什么玩笑话?”
看着苏明珠面上掩盖不住的诧异,赵禹宸便又忍不住一面轻咳,一面笑了起来,他摇摇头,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苏明珠的装傻充愣:“你说你是无德无能,不堪为后,叫朕看,只怕却是恰恰相反,你实在是德能太过,不屑这后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