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压根不愿提起宋家的宋玉轮,寿康公主是从来不忌讳提起自个惨遭流放的罪人夫君,尤其是像眼下这般“有用”的时候。
看着眼前几乎哽咽到说不下去的姑母,坐在榻上的赵禹宸又一次忍不住的揉了揉额角,他对姑母一家子没办法的缘由也正是在此,三年不改父志是为孝,不说血脉相连,只说父皇生前便一直对这个幼妹心存愧疚,一直照顾有加,他便不能眼看着姑母与玉轮被旁人欺辱了去。
这个苏明珠,只口舌上较个长短也罢了,他还能偏袒些,竟然偏偏还动手留了痕迹,只看看玉轮那泛的通红的腕子,他便是想说些只是玩笑的话敷衍过去都不成!
“贵妃怎的还未来,再去催!”赵禹宸的面色严肃,因着方才在亭下,亲耳听到了事情经过,心内多少有些觉着玉轮这是自找苦吃,这会儿便不愿与泰安母女多言,便只又与魏安催促了一遭。
因要挽起衣袖上药,宋玉轮避去了木槅之外,董淑妃正亲自蘸了药膏为玉轮揉擦手腕,闻言,远远的抬头劝道:“陛下莫急,贵妃与玉轮妹妹动了手,指不定现在也在宫里后悔着呢,只怕是不好意思过来。”
宋玉轮忿忿抬头,只高声吵嚷:“她会后悔才怪,不敢过来才是真的!”
“苏姐姐也是你的长辈,不能这样失礼的。”
淑妃的声音轻柔,面色真挚,倒仿佛当真是在为苏明珠解释,可偏偏宋玉轮却是毫不受教,淑妃温言再劝几句,便也放弃了一般,只是认真为她擦拭起了药膏。
在旁人眼里,都只说董家嫡女最是好心,只因着有了个硬贴上来的“半师”之谊,旁人对上玉轮郡主都是都躲之不及,偏她却是处处照顾,不论出游还是赴宴都带着,得罪了人还要辛苦劝着,为她圆全,称得上有情有义。
若是寻常,赵禹宸也只会以为淑妃当真就是这般温婉大方,也唯独淑妃了,连玉轮这般的暴脾气都能劝的服服帖帖,担得起长嫂如母这四字。
但这时的赵禹宸看着淑妃,他却是不期然的想到了方才在亭下时苏明珠对玉轮所说的话——“你自从跟了对你最好的董姐姐,厌烦你的人,是更多了,还是更少了?”
自然是更多了……坐在罗汉榻上的赵禹宸垂了眼眸,盯着手上的茶盏,沉默无言:
玉轮早些年,未曾与淑妃交好之时,虽也是言行无忌,说话常常得罪人而不自知,但那时倒也能称得上一句心直口快,看在宋家败落,她又年幼的份上,倒也无人与她多计较,说起来,她还当真是年岁越长,反而越不懂事了一般,尤其是近些年,说话做事从来不看人眼色,动辄便提到了旁人痛处,旁人但凡恼火冷待些,她反而越发跳起来,直说是旁人都瞧不起她,故意给她难堪。
这般次数多了,内到宫中,外到宗室,这暴玉轮的名声便是越传越广,当真是如苏明珠所说的“人厌狗嫌,”身边除了一个董氏,便一个亲近好友都再寻不出来。
他原本也只当是玉轮心思狭隘,朽木难雕之故,从未多想,但若按着方才苏明珠的说法……
但赵禹宸微微抬头,又瞧了一眼正立在槅外,仪静体闲的董淑妃,但诸多痕迹之下,却已是由不得他不动摇。
“妹妹莫急,贵妃也已遣人去叫了,这事,哀家定会问清楚。”赵禹宸只垂了头不说话,一旁的方太后便不得不出面应对满面悲苦的泰安,安慰下长公主过后,又转身吩咐起了一旁的大宫女:“半屏,之前打新罗送来的火痕膏呢?快寻出来,给玉轮抹上,那个消肿去痕最是快。”
【哎,当真烦人……宋家倒了,你也是正经赵家公主,还有先帝…不缺…好好的一副牌,怎的就活成了这幅模样,这母女两个……一对蠢货!】
方太后面上满是担忧抚慰,但与她对坐的赵禹宸却是清楚了听见了母后嫌弃的心声,好在这么几日下来,他倒也算多少习惯了方太后的“表里不一,”这会儿竟是也生出了些麻木一般的习以为常,这会儿闻言非但不觉诧异,竟反而还有心思觉着母后这话着实是说的没错!
这世道三纲五常,虽有夫为妻纲,但君为臣纲却更在夫纲之前,姑母身为长公主,驸马对着她还需迁居公主府日日请安,姑母但凡能立得住些,何至于没了宋家便日日的愁眉苦脸,作出这般的悲苦德性?还教的几个表兄弟并玉轮都是这般上不得台面。
“回太后、陛下,”正思量间,方才出去催促苏明珠的魏安便又行了回来,屈膝在门外行了一礼,才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继续道:“方才昭阳宫来人,只说贵妃娘娘方才病了,怕是来不了。”
“病了?”赵禹宸挑了挑眉,面色莫测。
魏安越发低了头去:“是,说是动了肝火,伤了肺气,这会子头晕目眩,起不来。”
方才还悠哉悠哉的赏鹤,将玉轮欺负成这幅模样,她自个倒还动肝火伤了肺气!赵禹宸一时几乎要被这不要脸的言辞气笑出来,苏明珠这拿他们当傻子不成?
【噗哧!这个贵妃哈哈哈哈,这也对,跟蠢人如何掰扯的清楚,避而远之才是上策!】方太后心内笑的爽朗,面色却是格外担忧一般,先是长长叹息了一声,这才直身看向一旁的小姑子泰安,满面老好人的模样:“你看看,都是不差几岁的小辈,小姑娘家,今儿吵,指不定明日就好了,动手这事是贵妃做的不对,等她病好了,哀家叫她好好与玉轮赔不是!”
听了这番几近敷衍的话,泰安公主自然不肯认下,只是她还未曾开口,木槅后的宋玉轮便已怒气冲冲的跑了出来,指着魏安骂道:“她说病了你便信吗?苏明珠分明就是有意欺君,你可亲自去看过!”
魏安不易察觉的退了几步,只缩着脖子听着玉轮郡主这番质问,却是苦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还挽着袖子呢,倒春寒,当心再吹了风。半屏,快带郡主去后殿上药。”方太后满面端方,话音刚落,守在门外的大宫女半屏便立即带了几个小宫女一并进来,半请半拽的带了宋玉轮往后殿行去。
太后说罢,看见恰好慢了一步,没拽住宋玉轮的淑妃,便又抬了嘴角,开口道:“淑妃也一道过去,好好,劝劝。”
方太后面上带笑,这话也说的格外慈和,可偏偏赵禹宸这几日都借着读心异术听出了母后的真正心声,即便此刻太后心内并未想什么,但他却也立即便看出了母后这慈和只在皮肉,却是丁点未及眼底,更莫提在抬头宴时对苏氏的随和亲近。
母后对苏氏的张狂肆意都能诸多容让,淑妃不论心中如何,行事从来知礼,母后却反而在心里冷眼待之?难不成,母后也看出了淑妃心口不一,但闭口不言,却从来不与朕提起?
内到母后父皇,妃嫔宫人,外到文武百官朝廷栋梁,这一个个的温婉娴淑、忠心耿耿,又到底有多少都是虚伪假装?
尽管不是第一次,但一念及此,赵禹宸却仍觉着心头发沉。
淑妃董淇舒立在原地愣了愣,却也只得福身应下,圈椅上的长公主泰安见状,咬了牙,便又红了眼圈道:“我原就是个命苦的,多亏了皇兄可怜,才能走到今日,谁曾想,先帝孝期还未出,贵妃便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