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柔地替他擦去额上的汗,嘴上说的,却完全不是一回事:“我要说的不多,见面说,是想相互尊重吧,毕竟这些年,都没有个了断。”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她说着,而他看她的目光格外的认真,似乎在努力辨认她这个人,她此刻的神态,她话里的真假。
宋颂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没法回头了,所以,她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冲动,直到现在这一刻。
“单凛,走到这个地步,我也开始觉得有点累。”宋颂觉得自己内心有个小人,不停在尖叫着让她停下,可是,她已经停不下来了,“我一直坚持,是因为我相信你,但是,我现在发现,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你需要安全感,我成全你,所以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做那个给你写三百六十四封信的人,我做那个走了九十九步的人,但是,我不会走最后一步,这是一切的前提。但你为什么,要逼我把这一步都走了?”
单凛永远淡漠的脸上,被撕裂出一条条口子,恐惧和痛苦争先恐后地爬上了他的脸,他的身体此刻仿佛并不属于他,他努力挣扎着让自己成为意识的主导:“你什么意思?”
宋颂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毫不犹豫地说:“意思就是,我如果害怕,七年前就会丢开你,单凛,你太小看我了。”
单凛兀地抓住她的手,死死盯着她,没有血色的嘴唇飞快地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他现在好像只能说出这句话,因为他的大脑像是被轰炸过后的焦土,在听到宋颂的话后,停止了思考。
“你从来都不会问我怎么想,你真的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不愿意告诉我任何事,我可以不问,我想总有一天,你能把我当做自己人,跟我说一说。但是,你为了逼我走,答应与宋子强合作,违心说乔裴卓更懂你,这两个人是我的底线,你不应该这么做,你做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事!”
“你做不到这最后一步,我也没法逼你,那么结果如你所愿,我滚蛋!但是,单凛,请你听好了,我配合你演戏,是因为我愿意保护你,我始终把你的感受放在首位,不是说我是个笨蛋,一味的因为不甘心,追着你不放。我们曾经很亲近,我还不至于粗线条到什么都察觉不到。你第一次失联的时候,我去找了余波,然后,我撞见你妈妈两次,还有郝医生。”
单凛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握着宋颂的手越发用力,宋颂吃痛,但并没有吭一声。
“说到这里,你也应该听明白了,我猜到你妈妈是什么病。坦白说,我那时有犹豫过,你不要以为我很大无畏,我想过退缩,而且他们都提醒我,如果我来挑明这些,你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决裂,要么我先离开,要么等你自己说。那天,你来找我,还记得吗,我吃了一嘴的大蒜还要亲你,就是那时,见到你,我的犹豫就一点点消失了,你说,你会变得足够强大的,我相信你,所以过了那道坎之后,我就再也没想过离开,我说服自己去接受你的一切,查了很多资料,知道这个病会有遗传的可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单凛,我没想到要离开的是你。”
单凛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身体里的内脏都如同移了位,剧烈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宋颂的脸在他面前虚虚实实,看不真切,他只能凭借着本能回应,却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没有意义:“你都知道……”
“我都知道。”宋颂不忍看到他这个样子,停了片刻,缓缓道:“我给你发完三百六十四封信之后,就决定结束了,如果后来没有曾佑的出现,我不会再想着回来找你。曾佑给我的投资,其实是你给的,他虽然表面上做得很到位。我去了解过,他之前没有在时尚领域投过钱,他也并不感兴趣,但他在见我两面后就决定投。我当时正四处疯找投资人,他的出现就和救世主一样,我来不及去怀疑。可是,我们公司的人说起曾佑手底下的人悄悄说过,不能理解曾老板为什么非要给我投资,曾老板只是说这个项目要一直持续,不管多少钱都投,甚至有人传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我逐渐开始觉得有问题。所以,接下来的几年,我都在调查他选择我的原因。有一次,我临时去找他,他不在,他的助理告诉我,他去机场接一位建筑师的朋友。有了口子,就不难查下去。”
“曾佑真的很够朋友,他在我面前没有提过你一个字,不管我怎么试探他,在他这里,你就是个陌生人。他应该不知道我掌握的信息,可能还觉得我就是傻,不知真相,才会对你执着,我看得出,他每次欲言又止的意思,心里大概想着如果我知道你的情况,一定跑得快。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单凛竟是无言以对,木然地看着她,他听得见她的声音,每个字连起来思考,却很费劲。
宋颂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快要结束了:“你可以不承认你爱我,此时此刻开始,我不在
乎了。我郑重地请求你收回投资,该分的红我会转交给曾佑,一分都不会少你,也请收回你的VIP购物清单,不用再劳烦庄总每个月来店里消费,他也挺累的。还有,马克现在是我的朋友,不要因为陈年老账针对他。”
她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哭到最后,却出人意料地越说越冷静,连最后一点眼眶的热意都消失殆尽。
她朝他走近两步,观察他的反应,他没有避开,看起来更像是无法反应,所以她又靠近了一步,仰起头,眼里只装得下他毫无血色的脸:“最后说一句,我爱你,但我不会继续了。”
宋颂踮起脚,右手虚托起他的下巴,他没动,却在这时,突然屏住了呼吸。
毫米之间,她忽然偏离了既定轨道,只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
她的嘴唇温热,他的唇角冰凉。
从此,她全身而退,再不相欠。
宋颂从8号门走出,深深吸了口气,不敢回头,她第一次没有奢望他叫住她,只顾着自己一路向前,没走几步,后面有车子追了上来,冲她按喇叭,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茫然地偏过头,看到车窗降下后曾佑的脸。
“上车,我送你回去。”
宋颂俯下身,对车里的人说:“你还是去看看他吧,我怕他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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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男士洗手间,正在洗手的人突然被冲撞开,正想骂人,撞人的人已经将门反锁。
单凛站在洗手间的隔间,单手手撑着门板,微信语音已全部听完的时候,已是汗如雨下,掌心在门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水印。
这次比上次跟曾佑在地下车库还要猛烈的眩晕令他几乎无力站立,眼前的时空被强行扭曲,血红色的液体在从他的脚下不断蔓延,耳边有人在不断敲打着门板,撕心裂肺地惊叫他的名字。
手机跌落在马桶边,他捡了三次,没有抓到,最后终于拿起手机,找出庄海生的电话。
庄海生正在加班,看到他的电话颇为生气:“你算是想起我了?”
“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