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的,若说赵静那些话是惺惺作态,五分真五分假,那他这番话就是十分真心、十分真意了,或许以前的皇长公主他无法与之相较,但现在的赵静,他能够直言,在对待段缱的真心上,赵静不及他十分之一。
“好,你们两个能明白本宫的话就好。”赵静看上去欣慰不已,似乎在为女儿能得到夫君关爱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欣喜。她命寄琴端案上前,拿过两厚封红布包裹的银子递给段缱,“本宫身为皇长公主,受你二人谢恩大礼,同时也是你们的长辈,既然晋南王不在长安,本宫就充当一回新婚头日请安的长辈,给你二人一份见面礼。正巧刚才受了你们敬的茶,也算是合乎礼数。”
段缱有些意外,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她接过封银,再次磕头拜了一回谢,就把封银转交给身后的采蘩保管,赵静见此笑道“就知道这些黄白之物入不了你这丫头的眼,这封银是必须要有的见面礼,不过娘知道你眼光高,寻常俗物看不上眼,特特给你准备了其它的东西。”
她唤来王筠,打开后者手中捧着的红木漆盒,从里头拿出一枚玉镯,往段缱手腕上戴去。“这是当年娘出嫁时母后送给娘的镯子,娘戴了它二十年,今日把它转赠给你,希望你好好保管。”她连着玉镯一块握着段缱手腕,笑得亲切又意味深长,“这镯子是历代皇后佩戴之物,本应传给下一任皇后,只是当年先帝娶妻娶得晚,娘又嫁得早,得母后偏宠,便破例得了这玉镯。娘本想将这玉镯留着,送给陛下将来的妻子,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陛下有娶妻的迹象,你又正巧出嫁,简直和娘当年的处境一模一样,就索性把这镯子给你了,想来你外祖母在天有灵,也会乐见其成的。”
段缱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容,历代皇后佩戴之物母亲把这玉镯给自己,是在膈应自己呢,还是在膈应霍大哥原本,这镯子既然由太穆皇后送给了母亲,那它所象征的皇后之意就减弱了,以母女之间代代相传为由,母亲把它送给自己,也说得过去,可她竟然特别点出了这是原本想送给赵瀚妻子的,这是什么意思
她很想相信,母亲把这玉镯给自己,是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自己能被霍景安送上皇后之位,毕竟她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霍景安有问鼎天下之能,可发生了那样一件事,这可能性实在太小了,就算有,也不该是在自己新婚头一天、当着霍景安的面、特意说着原本要送给赵瀚妻子的打算的话把这镯子送给自己,这是在给霍大哥难堪呢
玉镯本是温性之物,又被赵静从锦盒中取出,贴触肌肤时,就有几分凉意,段缱却觉得这东西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恨不得立刻就把它摘下来,勉强才忍住了没有动作,挤出一个笑容来对赵静道谢,同时暗暗下定决心,准备一回去就把这镯子褪下,放在锦盒里好生保管,再不碰它分毫。
在这期间,霍景安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段缱在颔首道谢时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虽然神色平静,眼底却似凝雪结霜,冰冷无比,不由一阵心惊,也没心思和赵静继续演母慈女孝的戏码了,胡乱应付几句,就借口不打扰赵静处理朝事,起身告退,霍景安也在此时久违地再度开口,说了一句话,四个字,“下臣告退。”
“好,你们下去吧。”赵静微笑,“记得三日后的归宁,到时可别再误了时辰,让娘好等。王筠,你带几个人送他们一程。”
她目送着二人离开,直到最后一名宫女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缓缓松弛了嘴角,隐了笑意。
“寄琴。”她道,“这新进贡的墨有些粗粝,本宫用着颇不顺手,你去把之前的墨拿来。”
寄琴应声退下,去偏殿阁楼取墨,整间临华殿里就只剩下了赵静一人,她也没有再唤其她宫女入内,就这么静静地立着,沉默不语。
帷幕层叠飘荡,不时有珠帘轻响之声传来。
寄琴很快取了墨回来,放置在书案之上。“殿下,奴婢已将这旧墨取来了,这些新墨可要拿去收好”
“用不着的东西,留它何用。”赵静轻飘飘道,“都扔了吧。”
“是。”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就快申时一刻了。”
“申时”她喃喃自语,“都这么晚了本宫下旨赐婚,按理来说,他们夫妻两个应该在一大清早就进宫来谢恩的,最迟也不能超过辰时,可现在都已经申时了。”
寄琴笑道“许是王府里有许多杂事,又是新婚头一日,郡主和世子他们有些应付不过来,就来晚了。”
“只有两位主子的王府能有什么杂事。”赵静道,“依本宫看,倒是晋南王世子故意为之,拖延时辰,迟迟不来谢恩。”
她幽幽道“这是在给本宫一个下马威呐。”
寄琴垂头,不敢再多接话。
赵静轻轻地哼了一声“好一个晋南王世子,这还没离开长安呢,就已经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她回想起刚才两人给自己谢恩时的情景,霍景安虽然跟着缱儿把礼数都做全了,可那幅淡漠的神情却是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大半时间都在装聋作哑,视自己如无物。
他哪里是在对自己磕头谢恩分明是在告诉自己,他对自己不屑一顾,只是为着缱儿,才勉强过来给自己磕头跪叩,行礼谢恩。
真是笑话她堂堂皇长公主,难道就沦落到仰他鼻息、看他脸色的地步了
她心中一阵不满,这不满逐渐发酵,形成一小簇火苗在胸膛燃烧,伴随着胸闷灼伤食道,带起一股腥甜。
她闷咳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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