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久久回荡着老人的咆哮声,他一生,都没这么失态过。他稳重,博学,大公无私,在陈清焰身上寄予厚望。然而,陈清焰却这样毁自己。
“陈清焰,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太让我寒心了。自杀的,是不是你的前女友?”张清扬不忘问他这个,在网上看到的。
陈清焰抬起脸,他看到老师的目光,这让他的心朝下不断坠落。他承受不了老师的失望,两只深黑的眼,几乎要滴血:
“是我前女友,但我不是因为她的自杀,她的事情我早处理完了。您说,审判他是法律的事情,但您也知道,法律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我了解他,如果我不认识他会做到您说的,可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我来,不想给自己申辩,我知道我犯下大错,我不配再拿手术刀,也不配再为医者。”
实际上,陈清焰的后遗症出来的非常快,他不能靠近手术室,怕见器械。在水龙头前,不停反复的洗手,刚拧上,又觉得不对,继续洗,修长白皙的手指被搓的发红。
“对不起,老师,我辜负您……”陈清焰眼角慢慢泛起眼泪,硕大一颗,“我知道您不会原谅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那颗眼泪久久凝在眼眶,没有掉下来。
张清扬看着他,清楚地知道,陈清焰这个状态已经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了。老人仿佛又看到初见他时的光阴,修长,瘦削,沉默,有一张俊美的脸,他从年轻男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深沉难测,需要仔细探究。
这个学生,一向韧性十足,但现在,他断了。
老人百感交集,他甚至没办法再把以前说过的话拿出来教育他一遍。用不着,那些道理他都懂。
这种来自于最深处人性的东西,最难掌控。
陈清焰首先是个人,然而才是医生。
但他又的的确确毁了自己最骄傲的东西,违背了职业道德,他去想了不该他想的东西。
师生之间,沉默了良久良久。
张清扬依旧没办法准确形容出自己当下的心情,他愤怒、惊愕、失望,但看到陈清焰无声地站在那里,感到十分难过。
沉吟片刻,他说:“我不准你就此自暴自弃,学校培养你,医院培养你,不是让你遇事就崩盘的。你冷静一段时间,我会跟院长建议,暂停你一切职务,你好好反思。”
说完,他让陈清焰把泡好的上等碧螺春喝下去。学生嘴唇发干,看起来,愈发冷清憔悴,张清扬到底心疼他。
陈清焰不再说话,他被留下来吃顿饭。
师母做了他最爱吃的几样小菜,气氛压抑,只有不停往他碗里夹菜。可是吃到中途,陈清焰去卫生间吐了。
他说不清是胃里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老两口一脸凝重地看了看对方,师母敲了下碗,说:“你也是,说那么重的话还打他。他出这种事,要我看,一点都不意外,这孩子其实是个性情中人,别看他成天冷着个脸。不用你说,他自己就够折腾自己的了。”
“这跟性情中人什么关系?他出这种事,不该教训?犯错就承担,知错改错,他要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我更要骂他!”张清扬少有的脾气上来,跟妻子抬杠。
师母微带愠色看看丈夫,把筷子一搁:“要我说,作恶的就不该救,救了干嘛?精神抖擞地继续危害社会?你们这么做,怎么就不想着这对好人公不公平啊?”说完,起身去卫生间照看陈清焰去了。
师母特指的,是一桩陈年旧事。张清扬救过一个行凶的精神病人,挽回性命。可是后来,这个人,再度跑出来行凶,刺死了一名孕妇,却因为精神鉴定不能负刑事责任。这件事,其实是张清扬的一个阴影。
临走,老太太把大衣给他穿上,细细交待几句,亲自把他送出来。
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
微信也一堆,陈母给他不停发语音。大院里都开始议论这事儿,网上更是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陈母几乎晕厥,催儿子回家。陈父则一脸铁青地坐沙发上抽万宝路,一根又一根。
又有陈素君等一众亲戚各种电话问候,而且,陈清焰和死去的通缉犯还有过业务往来。沈母在巨大的冷静中,搞到消息,就此报案,告诉警方陈清焰有和许远合谋杀人的动机。
当然是周涤非牵线搭桥。
尽管,沈国华被送到103时,陈清焰到手术台上的那一刻,完全不清楚两人在大楼的恩怨了断。
事情越来越成风暴。
陈父在得知儿子被张清扬院士找去后,暂时不动。等陈清焰打电话回来,告诉父母,他马上回家。
手机上,依然有简嘉的未接来电,还有程述的。
他只回了程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