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夏敢犯边,辽国就不敢吗?如今天子年幼,比辽主小了一辈。若是辽人见朝廷可欺,想要兴兵呢?是他们说“不”,就能解决的吗?
有了火炮,这仗打起来定然不同。不趁着敌人疲弱,打上一打,难不成还等人找上门来吗?可惜朝中,如此想的人太少太少。
韩邈并没有等到对方的答案。然而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韩邈笑了起来:“人皆趋利,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怎肯涉险?小子听闻,河湟乃是西陲难得的丰饶之地,屯田都能自给自足。这样的好地方,可比西夏一片荒地要值钱太多了。然而朝廷征战,为的是边疆安定,劳民伤财不说,跟中原百姓又有何关系?看不到,摸不着的,自然没有兴趣。民心不可用,事就不能成。最重要的,莫过于让他们对河湟也生出兴趣。”
韩琦是何等人物,一瞬就明白了韩邈的用意。这是要把百姓捆上收复河湟的战车啊!得了失地,是需要人耕种的,若是河湟的土地,都能卖给百姓呢?天下兼并日久,失田者数不胜数,更有大户对田土虎视眈眈,只恨不能再占些地方。而中原承平日久,哪有那么多闲地?岭南瘴气弥漫,是比河湟还危险的地方,不也照样有人前去开辟糖庄吗?
若是用河湟的土地作为诱饵,莫说是百姓,说不好连富豪都要意动。
而以此为前提,借朝廷一些钱打仗,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啊?朝廷的信誉,还是不缺的。而已三年五年为期,到时候就算局面不好,还钱也不算太难。毕竟矿山还在,商税还在,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借款一项,恰恰补足了这时间。
沉吟良久,韩琦道:“此事,有些难办。”
百姓愚昧,哪能知晓河湟之利?而若民间无法掀起波澜,朝廷诸公仍旧有无数法子阻挠此事。这难题,可不是几封诏书就能解决的。
听到这话,韩邈就知道韩琦已经心动了,立刻笑道:“小子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只是需向叔祖借个文章好的僚属一用。”
这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然而此刻,韩琦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抚须笑道:“这有何难?”
作者有话要说: 王韶是进士出身,跟苏东坡同年考中的,然而战力一流,还有金手指加身。只身入敌营,就能让敌人纳头便拜,轻骑数千夺了人家的要塞,以“奇计、奇捷、奇赏”著称。他提出的《平戎策》,某种程度改变了宋朝的历史。可以说整个熙宁变法,重点就是筹措军费,用来收复河湟,乃至平定西夏。所以有很多措施类似战时的敛财手段,得罪了几乎所有阶级。
可惜的是,取了河湟,却没能平定西夏。而在王韶和神宗相继过世后,之前夺回的地盘,也被主和派的人割让了出去,使得整个神宗朝的努力荡然无存。
第98章
当了十年宰相,门生故吏还会少了?没过三天,韩邈要的人,就到了眼前。面对这个出身不显,甚至比自己还年轻些的士子,韩邈也丝毫没有怠慢,笑着道:“贵客可算来了,韩某着实望眼欲穿啊。”
面对笑容满面,神色恳切的韩官人,李格非的表情却有些僵硬。他父亲乃是韩相公门下僚属,一家都受过韩相恩惠。原本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继承父业,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定也能考个进士,出任一方。谁料尽被派到了韩氏偏支子弟手下,还是个商贾之家。难不成要让自己当个账房?
并不知自己前来的目的,但好歹也是韩相公亲自吩咐的,李格非客气道:“小子奉相公之命前来,不知官人有何吩咐?”
“倒是简单,不过是写些东西罢了。”韩邈笑着把人让在了座位上,才道,“李贤弟应当也知,如今朝中议论河湟之事吧?”
这个李格非还真知道。他父亲乃是韩琦的幕僚,对于朝中大事,也知道不少。如今王韶进言,想要开拓熙河。此事可引起了轩然大波,朝中每日不知多少弹章,就是为了阻止官家兴兵。只是这样大的事儿,跟他有什么瓜葛?
“此事小子也知一二,只是朝廷大事,不该置喙。”李格非谨慎答道。
韩邈却笑道:“不论朝中诸公如何想,我只觉河湟故地,不该坐视不理。如今韩相公有意推动此事,我也当尽绵薄之力。”
韩相公竟然是支持收复河湟的?这个,李格非当真是不大清楚。然而会把他派来,肯定是要他为这位韩官人所用的。若相公也支持,河湟之战,怕是会有转机啊。这可是立朝百余载都没有的事情,就算是个书生,李格非心中也不免有些激荡。只是一个商人,一个士子,又能做些什么?
见他来了兴趣,韩邈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想当年唐宪宗欲复河湟,奈何英年早逝,才留下杜牧之的《河湟》名句。可惜河湟失地已久,还有多少人惦念这汉唐故土?我寻李贤弟,便是想借你文才一用。”
李格非好读书,家中钱财,几乎都用来买书,自然比旁人更清楚这段历史。杜牧那首《河湟》,写的正是这段往事。更重要的是,在他写下《河湟》一诗后不久,唐宣宗就继承了先皇遗志,趁着吐蕃内乱,夺回了河西。驱北狄,平安南,定西陲,正是这一系列手段,才让遭受“安史之乱”的大唐,有了堪比“贞观之治”的“大中之治”。
而当今天子面对的四夷局面,与唐宣宗何其相似!若是以此为由上表,定能引得圣心大悦,甚至推动河湟战事。见韩邈之前,李格非也略略打听了一番,知道此人跟天子亲封的凌霄处士有些瓜葛。雷霆真君的大名,早已传遍了京城。难不成韩邈是为了让凌霄处士献上奏章,取悦天子,才寻自己代笔?
面色微变,李格非摇了摇头:“愚虽不才,却也不愿做佞进之事。”
这话有些生硬了,韩邈却笑了起来:“贤弟误会了。我寻你编写的,不是奏章,而是份小报。”
官府发行邸报、朝报,数量极巨,士林中观者不在少数。不过毕竟是朝廷大事为主,对于大多是百姓而言,还是不够。于是民间就出现了一种“小报”,由私人刊发,在市井贩售。不过为求引人瞩目,多会抨击时政,泄露朝廷尚未公开的机要,甚至还会编造出一些耸人听闻的秘闻,着实算不得体面。
这河湟之战,如今刚刚筹备,算得上秘闻了。难不成是要从这里下手吗?
李格非皱起了眉头:“小报毕竟有违法度,若是妄议朝政,说不定要遭攻讦……”
他的话还没说完,韩邈就一挑眉:“谁说我要妄议朝政了?这小报可不同寻常,只刊些传奇话本,乡野逸闻,乃至商户招贴。放在酒楼或是瓦舍中寄售。百姓可不知朝廷大事,但是当年唐朝如何失地,又如何复得的故事,总该让更多人知晓才是。”
啊!李格非毕竟聪慧,一下就听明白了韩邈话里的意思。世人多愚,不知唐时旧事,杜牧诗中的“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才是当今现状。